韩牧野披着一件厚实的棉袍,坐在书案后。他脸色依旧带着大病未愈的苍白,甚至比前几日更差了几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深重的疲惫和挥之不去的忧虑。
面前摊开的账册,墨迹未干,却已半晌未动一笔。胸口的旧伤在阴沉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如同钝刀在缓慢地割锯,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忍不住以拳抵唇,压抑着低低的咳嗽。
月禾去了运河码头,说是寻一个老船工打听些旧事,至今未归。他眼皮一直跳得厉害,一种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在心头,越收越紧。
“咳咳……”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韩牧野不得不弯下腰,肩膀痛苦地耸动着,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他感到喉头一股熟悉的腥甜涌上,强行压下,指缝间却已渗出暗红的血丝。他疲惫地靠在椅背上,闭目喘息,心中对苏月禾的担忧几乎要压垮他本就虚弱的身体。
就在这时,书房门被猛地撞开!
陈平浑身湿透,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脸上、手臂上布满被木屑划破的血痕,一只眼睛肿得几乎睁不开,他踉跄着扑进来,声音嘶哑破碎,带着巨大的惊恐和绝望:
“庄主!不好了!夫人……夫人的船……在码头被人炸了!!!”
“轰——!”
韩牧野只觉得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开!眼前瞬间一片空白!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捏碎!剧烈的咳嗽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喉咙深处涌上的、无法抑制的腥甜!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猛地喷溅在书案雪白的宣纸上,如同点点凄厉的红梅!他身体剧烈一晃,眼前发黑,几乎要栽倒在地!
“庄主!”陈平骇然惊呼,扑上前想扶。
“月禾……月禾在哪?!”韩牧野猛地挥开陈平的手,竟硬生生撑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他抬起头,脸色惨白如金纸,嘴角还残留着刺目的血迹,但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却爆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如同濒死凶兽般的疯狂光芒!那光芒灼热、绝望,却又带着焚尽一切的毁灭力量!什么旧伤!什么病体!统统被这灭顶的恐惧和怒火焚烧殆尽!
“码头……运河……落水了……生死不知……济世堂的人……在……在打捞……”陈平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
“备马!!!”韩牧野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他猛地推开书案,踉跄着就要往外冲!动作之猛,牵动了胸口的旧伤,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几乎窒息!但他不管不顾,仿佛那具破败的身体里,此刻燃烧的是灵魂的火焰!
“庄主!您的伤……”陈平急得目眦欲裂。
“滚开!”韩牧野双目赤红,一把推开陈平,如同挣脱枷锁的狂龙,跌跌撞撞冲出书房!胸口的剧痛如同附骨之蛆,每一次呼吸都如同刀割,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的内衫。但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个足以压垮一切痛苦、点燃所有潜能的念头——找到月禾!活要见人!死……也要把她的尸骨带回来!
冰冷!窒息!黑暗!
浑浊的河水带着泥沙和浓烈的血腥味、火药味,疯狂地灌入口鼻!巨大的水压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身体,仿佛要将骨头碾碎!苏月禾在爆炸的巨震和落水的冲击中短暂地失去了意识,冰冷刺骨的河水又将她狠狠激醒!
求生的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她拼命地挣扎,试图摆脱那吞噬一切的黑暗和冰冷。但爆炸的冲击让她浑身剧痛,筋骨仿佛散了架,每一次划水都牵动着撕裂般的痛楚!沉重的湿衣更是如同铅块,拖着她不断下沉!
肺里的空气在迅速耗尽,火烧火燎般的痛楚在胸腔蔓延!意识开始模糊,冰冷的河水仿佛变成了粘稠的墨汁,要将她彻底拖入永恒的深渊。
就在这绝望的临界点,脑海中骤然闪过一幅画面——幼时贪玩落水,也是这般冰冷窒息,就在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双温暖有力的大手,破开冰冷的水流,紧紧抓住了她,将她托出了水面……
牧野……
木头……
爹爹……
竹溪庄园……
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在濒死的幻觉中闪过,带着无尽的眷恋和不甘!
不!不能死!
她猛地一咬舌尖!剧痛带来一丝短暂的清明!求生的欲望如同最后的火星,在冰冷的深渊里骤然爆燃!她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不顾一切地向上蹬踹!
“哗啦——!”
头部终于冲破了水面!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点狠狠灌入肺腑!她贪婪地、剧烈地咳嗽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撕裂般的痛楚,吐出的却是浑浊的河水。
暴雨不知何时已经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河面上,激起无数密集的水泡。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勉强分辨出自己离爆炸的码头已有相当一段距离。浑浊的河面上,漂浮着破碎的船板、杂物,还有……一些模糊不清、被水泡得发白的物体……那是孙老七和其他船上无辜者的残骸!
远处码头方向,隐约传来嘈杂的人声和火把晃动的光影,似乎是济世堂的人在“打捞”。苏月禾心头一凛,强忍着剧痛和眩晕,奋力抓住一块漂浮的木板,将自己的身体尽量沉入水下,只露出鼻孔和眼睛,借着暴雨的掩护和漂浮物的遮蔽,顺着湍急的水流向下游漂去。
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伤口在盐分刺激下传来阵阵刺痛。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抠进粗糙的木板里。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为了那些枉死的人!为了讨回公道!
不知漂了多久,水流似乎平缓了一些。岸边出现大片茂密的芦苇荡,在狂风吹拂和暴雨冲刷下剧烈摇摆,发出哗啦啦的声响,如同鬼影幢幢。
苏月禾体力早已耗尽,全凭一股意志强撑着。她艰难地拖着沉重的身体,借着浮木的支撑,一点点向芦苇荡靠近。只要躲进那里,或许就能暂时避开追兵。
就在她离芦苇丛边缘只有不到一丈远时——
“哗啦!” “哗啦!”
芦苇丛中猛地蹿出七八条黑影!他们穿着紧身的水袍,手持分水峨眉刺和淬毒的短弩,眼神阴鸷狠戾,如同等待猎物的水鬼!显然早已在此埋伏!
“果然还有漏网之鱼!赵爷料事如神!”为首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狞笑着,手中淬毒的弩箭瞬间对准了水中挣扎的苏月禾!“苏夫人,对不住了!黄泉路上,跟那老船工做个伴吧!”
冰冷的杀机如同实质的锁链,瞬间将苏月禾牢牢捆缚!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再次将她淹没!她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闪着幽蓝寒光的弩箭箭头,在模糊的雨幕中越来越近!
“咻——!”
弩机扳动的声音刺耳响起!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住手!!!”
一声如同受伤雄狮般的咆哮,裹挟着滔天的怒火和撕心裂肺的痛楚,骤然撕裂了风雨之声,从岸上高处炸响!
一道白色的身影,如同九天之上坠落的流星,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从高高的河堤上飞扑而下!速度之快,甚至在身后拉出一道白色的残影!
是韩牧野!
他不知何时策马赶到,根本来不及寻找路径下河堤!胸口的旧伤在剧烈的动作下如同被再次撕裂,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嘴角不断溢出鲜血,但他全然不顾!眼中只有河水中那个濒死的、他视若生命的女子!他看到了那指向她的淬毒弩箭!那瞬间爆发的恐惧和愤怒,压榨出了他生命最后的所有潜能!
“噗嗤!”
弩箭离弦的瞬间,韩牧野的身影也扑至!他竟用自己的身体,狠狠撞开了为首那个持弩的杀手!锋利的弩箭擦着他的肋下飞过,带起一溜血花!但他去势不减,如同失控的陨石,狠狠砸入冰冷的河水中,溅起巨大的水花!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眼前一黑,冰冷的河水混合着血腥味呛入口鼻,胸口的剧痛几乎让他瞬间昏厥过去!但他强撑着,在浑浊的水中猛地睁开眼,凭着感觉一把抓住了近在咫尺的苏月禾!
入手是冰冷湿透的衣物和颤抖的身体!她还活着!
巨大的狂喜如同强心针,瞬间注入韩牧野濒临崩溃的身体!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苏月禾死死护在怀里,用自己的后背,迎向那些反应过来的杀手!
“杀了他!连他一起宰了!” 刀疤脸气急败坏地怒吼!
七八个水鬼杀手如同闻到血腥的鲨鱼,挥舞着峨眉刺,凶狠地扑了上来!冰冷的河水被搅动,杀机四溢!
韩牧野一手紧紧抱着意识模糊的苏月禾,一手拔出腰间从不离身的、镶嵌着青玉的短剑“含光”!剑身清亮如水,在昏暗的雨幕和浑浊的河水中划出一道凄冷的寒芒!
“铛!” 含光剑精准地格开一柄刺向苏月禾后心的峨眉刺!火星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