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昊磊那一声沉凝如金铁交鸣的回应,裹挟着北境风雪般的决绝与托付,在寒渊关死寂的庭院中久久回荡。
两只紧握的手——一只宽厚有力,带着亲王的威仪与暖意;一只血肉模糊,骨节碎裂,浸透着将军的血誓与冰冷——在烛龙眸幽蓝的注视下,如同铸成了一座无形的界碑,分隔开陆沉心中那无边的血色炼狱与眼前沉甸甸的万里山河。
陆沉那只完好的左眼,血丝如网,却不再翻腾狂乱。烛龙眸冰冷的光芒映照着他苍白而坚毅的脸庞,那几道狰狞的疤痕在幽蓝的光晕下仿佛蛰伏的龙纹。
他缓缓地、极其郑重地抽回自己那只几乎被石昊磊体温焐热、却依旧剧痛钻心的手。鲜血顺着扭曲变形的手指滴落,在冻土上砸开一朵朵微小的暗红冰花,他却恍若未觉。
他挺直了脊梁,如同重新扎根于北境冻土的不屈青松。目光越过石昊磊的肩头,再次投向北方那沉沉的、孕育着无尽风雪与杀机的黑暗荒原。这一次,目光中没有狂乱的恨意,只有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悲壮的冰冷与专注。
“王爷,保重!”声音嘶哑,却字字如铁钉楔如磐石。
石昊磊深深看了他一眼,没有再言。所有的嘱托、担忧、期许看着他冰冷的银制面具,他微微颔首,玄色貂裘在寒风中拂动,转身,大步离去,将这座承载着血誓与新生的小院,留给了北境新的“铁壁”。
数日后,暖阁内炭火融融,药香清冽。
陆沉半靠在铺着厚厚兽皮的软榻上,右眼眶边缘狰狞的伤口已被叶红棉重新处理过,覆盖着浸透碧绿药膏的细软棉纱。
烛龙眸暂时被取下,搁在一旁铺着黑绒布的玉盘里,幽蓝的光芒收敛,如同沉睡。他脸色依旧苍白,但那只完好的左眼中,翻涌的血色已然褪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和一种磐石般的沉静。他的左手包裹着厚厚的绷带,固定在胸前。
叶红棉收回搭在他腕脉上的手指,温润平和的脸上露出一丝宽慰:“将军体内寒毒已被清除,反噬已平。心脉虽受震荡,但根基未损。外伤需静养,尤其这手骨……”她看了一眼陆沉被固定在胸前的左手,“百日之内,不可妄动刀兵,否则恐留病根,影响日后握刀。”
陆沉沉默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自己无法动弹的左手,并无多少波澜。不能握刀又如何?只要烛龙眸在,只要这口气还在,他便能立于寒渊关头,以身为壁!
“多谢叶大夫。”他声音低沉。
暖阁门帘被掀起,石昊磊带着一身寒气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拄着一根硬木拐杖、脚步尚显虚浮却精神头十足的苏岩青。
“陆将军!”苏岩青看到陆沉,眼睛一亮,拄着拐杖就想快步上前,被石昊磊一个眼神止住。
“陆将军,好生养着。”
“是,劳王爷挂心。”陆沉试图坐直些,牵动了伤口,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王爷……可是要动身了?”他的目光落在石昊磊和苏岩青的行装打扮上。
“嗯。”石昊磊应了一声,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眼神锐利,“刚接到方大人的急报,玉州府那边出了一些事,师父重伤未愈,竹溪药铺被人诬陷,木头他被人打伤至今昏迷不醒,师娘一人怕是独木难支。本王伤势已无大碍,岩青的腿脚也恢复神速,有叶谷主妙手回春,路上静养即可。寒渊关……就托付给你了。”他再次强调,目光沉沉地落在陆沉那只平静的左眼上。
陆沉没有多余的话语,只是重重颔首:“王爷放心。末将在,寒渊关便在。北狄蛮子,休想踏过雷池一步!”语气平淡,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烛龙眸虽未戴,但那只左眼中透出的意志,仿佛已与那冰冷的机关融为一体。
石昊磊眼中闪过一丝激赏,随即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叶红棉和叶青霜,郑重抱拳:“此番救命之恩,再造之德,本王没齿难忘。他日药王谷若有差遣,本王定当倾力以赴。”
叶红棉含笑回礼:“王爷言重,悬壶济世,乃我谷本分。王爷与苏公子路上还需珍重,切忌劳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