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那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困兽般的嘶吼撕裂了寒渊关死寂的夜风，狠狠撞在石昊磊的耳膜上。他本在暖阁内对着北境舆图沉思玉州府暗流，这声饱含绝望与暴戾的痛嚎，让他心头猛地一沉！没有丝毫犹豫，他一把抓起搭在椅背上的玄色貂裘，身影如电，推门而出，循着声音疾步奔向陆沉所居的僻静小院。
院门虚掩。浓烈的血腥气混合着寒夜的冰冷，扑面而来。
石昊磊的脚步在门槛处顿住。
惨白的月光下，陆沉背靠着冰冷的院墙，如同被抽去了脊骨般微微佝偻着。他右手死死捂住右眼眶——那只闪烁着不稳定幽蓝光芒的“烛龙眸”，指缝间有暗红的血丝蜿蜒渗出，触目惊心
。左手则无力地垂在身侧，手背皮开肉绽，指节处血肉模糊，深可见骨，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脚下的冻土上，洇开一小片刺目的暗红。他大口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胸腔拉风箱般的嘶鸣，脖颈上青筋暴起，汗水和血水混杂着，顺着他棱角分明的下颌不断滚落。那只完好的左眼布满猩红的血丝，瞳孔因剧烈的痛苦和尚未褪尽的狂乱而微微扩散。
他脸上未曾覆盖面具的左半边脸，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病态的苍白，与右半边被烛龙眸幽蓝光芒映照出的狰狞扭曲形成骇人的对比。整个人如同一尊在血与火中濒临破碎、又被强行粘合起来的修罗像。
石昊磊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铁手狠狠攥住，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从未见过陆沉如此失控、如此……脆弱。这位以铁血意志着称的镇北将军，此刻周身弥漫的，是足以焚毁理智的痛苦和一种近乎实质的、来自灵魂深处的悲鸣。
“陆沉！”石昊磊低喝一声，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试图将他从痛苦的泥沼中拉回。他大步上前，厚重的貂裘在寒风中卷动。
陆沉的身体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野兽。他捂住烛龙眸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幽蓝的光芒在指缝间剧烈地闪烁了几下。他缓缓抬起头，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艰难地聚焦，看清了来人。
“王……王爷……”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砾摩擦，每一个字都带着痛苦的颤音。他试图站直身体，背脊却因剧痛而微微痉挛，只能更紧地抵住身后的石墙。
石昊磊已走到近前。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沉默地、极其仔细地打量着陆沉此刻的状态。
目光扫过他捂眼的右手，那渗出的血丝；落在他血肉模糊的左手，碎裂的指骨在月光下隐隐泛白。最后，停留在他苍白如纸的左半边脸上。
那半边脸，没有了面具的遮挡，清晰地显露着连日来伤痛和心力交瘁留下的痕迹，眼窝深陷，颧骨突出，嘴唇因失血和寒冷而毫无血色。
一股混杂着痛惜、愧疚与沉重责任的复杂情绪，如同巨石压在石昊磊胸口。若非为了救他……若非那场冰崖下与雪莽的死战……
石昊磊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心绪。他解下自己身上厚重的玄色貂裘，动作沉稳而有力，不由分说地披在了陆沉剧烈颤抖、只着单薄劲装的肩上。貂裘带着他体温的暖意，瞬间包裹住陆沉冰冷的身躯。
“穿上！”石昊磊的声音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同时一只手已稳稳按在陆沉没有受伤的左肩上。那手掌宽厚、温暖，力道沉稳如山岳，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试图将陆沉从崩溃的边缘拉回。
“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你这副样子，是想让亲者痛，仇者快吗？！”
陆沉的身体在貂裘的暖意和肩上传来的沉稳力量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那只完好的左眼中，翻腾的暴戾和痛苦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暖意和力量短暂地压制，显露出一丝茫然的脆弱。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如同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披着王爷的貂裘，肩上是王爷沉甸甸的手……这份重量，这份暖意，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将他从自我毁灭的深渊边缘，一点点拽了回来。
“王爷，我……”陆沉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浓重的鼻音，“末将……失态了……” 他垂下头，不敢再看石昊磊的眼睛，那只捂住烛龙眸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更加苍白。
石昊磊没有收回手，按在他肩上的力道甚至加重了几分，传递着无声的支持。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陆沉此刻的狼狈，直抵他灵魂深处翻涌的血色：“是因为它？”他的目光落在陆沉捂住的右眼，“烛龙眸……还是……”
陆沉的身体猛地僵住！如同被无形的利箭洞穿！
石昊磊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沉重：“还是……那些从未过去的……记忆？”
最后几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陆沉最深的伤疤上！他猛地抬起头，那只布满血丝的左眼瞬间瞪大，瞳孔中充满了无法掩饰的惊骇和……被彻底看穿的痛苦！烛龙眸在他指缝间幽蓝的光芒骤然暴涨，如同濒死野兽最后的挣扎！
“王爷……您……您怎么会……” 陆沉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那些深埋心底、从未对任何人提及的血色过往，那些支撑他活下来、爬上来、也时刻啃噬着他的滔天恨意，竟被王爷一语道破！
石昊磊看着陆沉的反应，心中最后一丝猜测也得到了证实。他眼中痛惜之色更浓，按在陆沉肩上的手却依旧沉稳如山：“陆沉，本王当年也是一路颠沛流离到了南境，后开陈蒙师父师娘收留我与妹妹，否则……？”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洞察与威严，“你的眼神，你的刀，你身上那股化不开的煞气……还有你每一次看向北狄荒原时，那种恨不得将其焚成焦土的恨意…本王都懂。”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陆沉血肉模糊的左手和苍白如纸的脸颊，声音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只是本王……从未想过，那恨，竟然禁锢你如此之深，或许你踏着尸山血海走出来，背负这沉重的枷锁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总之本王希望你好好活着，陆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