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天后,里正说:“元德,你去把孙族长喊来。孙老蔫儿家的两个小子跟石井走得近。
这事儿你跟孙族长说说,我听听他的意思。”
“我去喊!”赵元庆起身就跑。
就剩爷俩了,赵元德道:“爹,我让河子多去跟石井家的走动走动。他俩都是男妻,好说上话。”
赵元德跟王石井的关系普通,这冒然凑上去反倒容易遭人厌烦,让自己的男妻出面就不一样了。
毕竟邵云安不是本村人,也没个相熟的,和同为男妻的或许更有话说。
里正点了点头。
在赵元德开解父亲的时候,王书平也在劝说父亲。他话中的意思与赵元德相似。
王书平本来就也看不上王枝松,今日见到王枝松的表现后,更是对他嗤之以鼻。
就王枝松如此的品性与王老太一家人的德性,王枝松日后即便真能有大出息,他也难给王氏一族带来什么好处。
王书平也劝父亲不要总盯着王枝松,不要把全族的希望放在王枝松的身上。
出了今日这样的事,王枝松今后能不能去考秀才都难说。还不如趁着这次,修复王氏一族与王石井的关系。
王石井被迫离家五年,又被逼着娶亲(男妻),还净身出户,要说对宗族没有怨念那是不可能的。
王书平劝父亲赶紧让邵云安和王青、王妮两个孩子入族谱。
王石井第一次服徭役回来后就没提过给王青入族谱。现在想来,怕是那时候王石井就心有怨怼了。
王文和对邵云安的表现也是难以置信,那邵云安不是领养的吗,邵家会让他读书?
王文和沉默着,脸上的疲惫令他看起来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他何尝不清楚,经此一事,王枝松的前途肯定要受影响了。
王文和是怪邵云安的。
他一嫁过来就惹出这么大的事端。不管怎么说,王枝松都是王氏一族目前唯一的希望。
王石井也是王氏族人,这邵云安怎么一点都不为王氏一族考虑?
许久之后,王文和只说:“等石井和他家的回来,你让他们来见我。”
王书平还想继续劝,王文和摆摆手,让他出去,他静静。
王书平在心里叹了口气,无奈地出去,只希望父亲能想通,那王枝松真不是可靠之人。
※
王石井和邵云安是在城门关之前才出城的。回到村里的时候,天早就黑了。
牛车上又堆满了东西,孙二江和王杏的怀里还各抱着一个大陶罐。
村里的人就等着王石井和邵云安回来呢,村口甚至有人点上了火把。
牛车一进村,原本漆黑的村子内,出现了许多的火把。火光下,那堆满了东西的牛车分外扎眼。
王石井一脸漠然地先把牛车赶到家门口,和邵云安、王杏和孙二江一起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
作为感谢,王石井给了孙二江和王杏每人各一包点心。
有人来喊王石井和邵云安,里正和王族长都叫他们过去。
王石井让孙二江帮忙跑一趟二狗子家,把用了人家毛驴的钱拿过去。
他把东西搬进院子里,让邵云安在家等,他一个人过去。
邵云安还惦记着他的茶叶和山货呢。下午话说多了,又没喝水,现在嗓子都哑了。
他相信王石井不会让自己吃亏,放心让他一个人过去。王石井没有先去族长家,而是提了块肉先去里正家。
要不是有里正护着,他和邵云安不在家,俩孩子还不知道会被吓成啥样。
到了里正家,看到孙氏的族长竟然也在,王石井也没避讳。
他把肉递过去,说是感谢里正帮忙照顾两个孩子,今天还麻烦了赵元德。
里正说什么也不收,王石井直接把肉挂在了进门的地方。
听到爹的声音,两个害怕了一天的孩子跑了出来。王妮扑进爹的怀里哭,王青紧绷着脸,眼圈也是红的。
王石井抱住两个孩子,看向跟着出来的赵河说:“麻烦嫂子把他们先送回家,云安在家。”
“这有啥麻烦的。”赵河过去牵住两个孩子,“叔送你们回去,让你们爹在这儿说话。”
两个孩子从爹的怀里出来,乖乖先离开。爹和小爹回来了,他们就不怕了。
屋内只剩下了里正、孙氏族长孙泽梁和王石井三人,赵元德和赵元庆都避出去了。
里正开门见山地说:“石井,今日这事不怪你跟云安,都是你娘胡闹出来的。
叔也不瞒你,你娘的意思是让你把卖石头的银子,和剩下的那块石头全给她,这不是逼你们没活路么。
以前你没分家,大家再看不过眼也不好插手;现在你分了家,县令大人又愿意给你们做主。
往后,你和云安就好好过日子,你娘要再闹,你就来找叔。”
里正话中的亲切与言词已是摆明了态度,王石井的内心十分的复杂。
要不是媳妇儿今天这么一闹,里正的态度还真不好说会是什么。但不管怎样,里正这边是向着他们了。
孙族长道:“你也别怪你们族长。你们王氏一族好不容易出了个读书成器的,他自然要多些盼头。”
只是王文和光顾着盼王枝松功成名就,能托举王氏一族,却忘了想想王枝松有没有那个心。
赵元德跟他说了邵云安在县学的事,他觉得对方有句话说的很对。
王枝松对自己的亲大哥、亲子侄尚且如此,往后又如何能造福一方百姓,造福王氏一族,更别说秀水村了。
而且王老太那性子吃不得一丝的亏,只想着占便宜,王氏一族又能从王枝松身上得到什么?
孙族长是如此认为的,他也是这么跟王石井说的。
末了,孙族长也提醒王石井:“枝松被罚在家反省三月,你族长恐怕会有埋怨,一时半会也会想不通。
不过书平是个主意正的,往后你多跟他走动。有他在一旁劝着,你族长会想通这个理儿。”
王石井恭恭敬敬对两人行了个礼:“谢谢赵伯,谢谢孙伯。”
里正和孙族长的态度至少表明村中的三个大族,有两个族的族长站在了王石井这一边。
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只当是王氏一族内部的事,他们不插手。
王石井大概能猜到其中的缘由,莫不与县令给媳妇儿的那块玉牌有关。
两位族长愿意支持自己这边,其中一位还是里正,往后他们一家在村里会轻松许多。
就算再有人拿孝道说事,也影响不到他们一家什么了。
里正接着说:“你去见见你族长吧。那块肉你也别留给我了,拿过去。”
王石井面无表情地说:“族长现在恐怕没心思吃肉,等过几天他消了气我再给他送肉吃。”
他这话逗笑了里正和孙族长。
王石井在村人的心目中是个如他爹王大力那样的闷葫芦。
可现在他却能说出如此促狭的话,里正和孙族长都认为这绝对是受了邵云安的影响。
他们两人其实也在赌,赌邵云安给王石井,给秀水村,给他们的族人能带来些什么(好的)改变。
没在里正家耽搁太久,王石井去了族长家。一进屋,看到族长的脸色,王石井心如古井。
王家堂屋也只有王文和与独子王书平在。王书平的态度还是不错的。
王石井一进来,王书平就招呼他坐,但王文和开口却是:“石井,你媳妇儿闹这一场对你有何好处?
我知道你是气你娘,但你不能任由你媳妇儿就这么毁了枝松的名声!
他以后还要考秀才,考举人,甚至是考状元的!”
“爹!”
“你别说话!”
瞪了儿子一眼,王文和又恼怒地看向王石井,说:“有我和里正在,你怕什么?
你娘就是个爱闹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跟她一个妇道人家计较什么?
现在好了,你田岩和他媳妇儿进了牢,枝松的名声也毁了。
你是做大哥的,就算是分了家,跟本家也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你是真不要你的爹娘和兄弟了?”
“爹!”王书平比王石井还急。
王文和怒喝:“你出去!”
王书平深吸了口气,只能劝一声不吭的王石井:“石井,我爹他在气头上,你要不先回吧。”
王文和一拍桌:“怎么!我还说不得他了!”
王石井开口了:“是我爹娘和我的兄弟先不要我的。”
他这话一出,王文和噎了一下。
王石井接着说:“五年前,您就是族长,我还是没能逃过两年徭役;三年前,您也是族长,我还是被‘征发’。
宋氏在家的时候,您也是族长,可她却硬生生地被我娘和我那‘好’弟媳给逼走了。
我回来了,您依然是族长,我被逼着娶亲,被逼着净身出户。
族长,若云安今天没有去县学找枝松,您打算怎么办?”
王文和哑口无言,就是王书平都没想到王石井会说出这些话。这一刻,王书平都无法直视王石井的那双眼。
王石井代为回答了:“您肯定还是会听我娘的,不说让我把银子全部交出来,至少得拿一半。那块石头我也留不住。”
王文和的嘴唇抖了抖,不能说他原本是这样打算的。
王石井握紧拳头:“我是王氏族人,但我却靠不住我的宗族,只能自己想办法。
我亲娘、亲弟、亲妹都不给我活路,我只能自己挣活路。
族长您要觉得我做错了,那您把我从宗族除名好了,反正我家也就我一个人入了族谱。
我是族人又如何,跟没有宗族庇护的人有什么区别?我甚至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儿!”
王石井指指自己的眼睛,
“当时若我反应再慢上一点,这一刀就砍在我的脖子上了!
王田岩的命是命,我的命不是命。
王枝松的命是命,我的命同样不是命,我的命在族里连五两银子都不值!
正好,云安也出户了,明日我就跟他和离,然后入赘给他,从此与王氏一族再无干系!”
丢下这最后一句,王石井转身就走,走得坚决,走得决然。
“石井!”
王书平追了出去。
在门口,不给王书平劝说的机会,王石井直接说:“书平哥,你告诉族长,今日之事我王石井不后悔!
我在县学外说的也不是气话,我王石井与本家恩断义绝!
本家对我,对我的两个孩子做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着。”
说完,王石井就大步走了,留下了哑口无言的王书平。看着那决然的背影,王书平不禁打了个寒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