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天边一线线洒落,将厂房斑驳的外墙染出一层金边。
“往上抬一点,对……就那儿!”
李向东站在梯子下,仰头盯着那块刚刷完底漆的新招牌。红底白字,三个毛笔楷体写得气势凌厉:春雷注塑厂。
油漆还未完全干透,阳光下闪着油亮的光。王哥咬着牙拧紧最后一颗钉子,手上抹着的红漆被汗冲出几道斜线,看起来像是打过一场仗。
“成了!”
铁锤落地,钉子没再晃动。
厂门口围着的工人顿时鼓起掌来,有人吹口哨,有人笑着说:“可算是有活干了,要不了多久李厂长就会发工资了吧。”
“比那块‘远光’破铁皮强多了。”老班长梁金海站在人群后头,面色复杂。他当年也是远光老工,眼下看着“春雷”二字立起来,似乎才真正觉得这厂算是脱胎换骨了。
罗燕抱着一叠文件走出来,抬头瞥一眼牌匾:“字号换了,身份也算清了,从今天起,咱厂在工商、税务、设备局,全都有正式档了。”
李向东跳下梯子,拍了拍手:“那就从换衣服开始。”
厂内仓库门缓缓拉开,十几摞折叠整齐的蓝白色工作服被推了出来。
工人们一个个过来领衣领帽,每人还发了一张工号牌。衣服料子不算好,但样式干净利落,白色滚边、胸前“春雷”两个小字刺绣得极细。
小许拿到自己那一套,蹲在墙角傻乐:“我还真是头一回穿厂服。”
老杜把帽子往脑袋上一扣:“这厂看着像回事了。”
老班长没说话,只把工号牌别在了左胸口的口袋边上。那动作说不出的郑重。
罗燕又拿出一张张刚印出来的纸,贴在车间墙上、工具室、员工通道口,每一张都写着:“春雷注塑厂三班规”。
——一、工艺不过关,一票否决,责任到人;
——二、厂内设备、物料损坏者照价赔偿;
——三、无故缺勤两次者,自动视为辞退。
规矩不算多,但写得明白,贴得也稳。
几个年轻工人凑过去看,看着看着,小声议论起来。
“这个……真罚吗?”
“你以为是以前那种混厂?李厂长干活是真不眨眼的。”
“讲真,我宁愿被罚,也比没厂上强。”
李向东没插嘴,只是默默看了几眼,然后抬脚走进办公室。
刚坐下没两分钟,老杜就冲进来,喘着气:“厂门口有人拿傻瓜机在拍照,像是启德行的人!”
李向东眼神一冷:“在哪儿?”
“墙外西南角那边。”
他起身出了门,绕过仓库,一眼就看到那人站在隔壁工地的围墙外,一边装作闲逛一边对着厂门咔咔拍照。
李向东没说话,绕到小路前头,直接堵在那人面前。
“拍够了吗?”
那人一愣,脸色有些发白:“我、我就是看看……”
李向东语气淡淡:“拍得再多也没用,我们靠的是把活干出来,不靠门头撑场面,要是靠实力尽管来,小手段我们也不怕。”
那人张张嘴没说出话,灰头土脸走了。
回到厂里,罗燕正在办公室等他。
“启德盯上了,算是看我们起势了。”
李向东点点头,脱下外套,擦了把脸上的汗:“盯着也好,说明他们心里没底。”
“还有一件事,”罗燕递过一张记事条,“梁先生秘书来电,说想看看试模样壳,后天上午有空,让我们准备好样品。”
李向东盯着那行字,沉默了几秒:“给他配张完整的资料单。用上次试模成功那版,标清各项误差数据。”
“已经准备了。”
“样壳呢?”
“老秦那儿封存着。他说那是‘第一模’,得上防潮油。”
“让他喷了以后装样壳盒。”
罗燕离开,李向东一个人站在办公室窗前,看着院里刷漆的工人。
厂房的锈皮铁门正被两个人拿刷子仔细涂成铁灰色,颜色没什么特别,可那一笔笔下去,仿佛真是要把从前那点霉气、穷气、散摊子气,统统刷掉。
他摸了摸口袋,那张工商回执还在,纸角已经卷边。
那是一道分水岭。
现在开始,他们就不是“某厂改制中”,也不是“代工点”了。
春雷,算是真正站起来了。
当晚八点,李向东把人叫到车间,点了两串香,插在厂门口。
“今天挂牌,是好日子。”他说,“我不迷信,但讲句实在话——这一片厂子倒了一半,我们能熬过来的,不光靠命,更靠各位一把子力气。”
“明天开始,我们接试单。梁家的、旧客户的、罗燕谈下来的几单,全上流程。”
“这厂,立起来了。但别忘了,真要活下去,还得靠货能卖,账能结,工人有劲。”
说完,他鞠了一躬。
老班长走上前,把香掰了一半插进第二柱:“咱厂是苦厂,香烧半截,也算节省。”
众人哄笑,气氛轻松下来。
王哥拎出几瓶啤酒,砰一声打开:“干了!”
夜风吹过,工人们在厂门口抽烟闲聊,老秦背着双手绕着机台打转,嘴里念叨着“明天模温别再飘”“那台加热圈还得再稳一手”。
李向东坐在厂门的水泥台阶上,望着那块刚刷好的厂牌。
春雷注塑厂。
明天,春雷的第一笔真正订单就要来了,希望顺利落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