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桉城总警署的接待室里，姜宥仪脸色苍白地坐在椅子里，面对着反复询问她各种问题的女警，疲惫地重复着从昨晚说到了现在的答案，“我是前天下午才搬进来的。如果不是出了这事被你们反复提及，我甚至还不知道隔壁的那对情侣叫什么。”
“没有不相信您的意思，姜小姐。”负责问询姜宥仪的蓝雅是刑事稽查队里唯一的女警，她的长发利落地挽起，说话的时候既耐心又和气，只是对一切问题都丝毫不肯放松，“那在您住过来的这两天里，有听到陈佳萱和昂坤爆发过争执吗？”
姜宥仪现在已经知道了昨夜街头的死者叫昂坤，死因是从六楼跌落。
警方分析死者的坠亡角度，确定人就是从她合租的那间房子的主卧窗户掉下来的。
姜宥仪疲困不已地摇头，她摸了摸脖子上已经结痂的伤口，十分配合地用已经沙哑的声音再度回答：“没有听到过他们争吵，”
她回忆着，无力地重复，“只是搬过来的那天半夜，我起来去洗手间，等了很久里面的人也不出来，所以只能去敲门，里面的人是陈佳萱，她出来的时候我看她肿着眼睛，样子很憔悴，好像是哭过。”
没等蓝雅再问，她补充道：“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因为我刚搬过去，也不熟，所以没问。”
蓝雅点点头，“我看户籍档案，你是彬城人？”
“对。”
“为什么来桉城呢？”
“找工作，”姜宥仪小声地回答，“彬城太偏远了，我学的专业很难找工作，只能来桉城这样的大城市，这边机会多一点。”
“我看你学的是学前教育，准备去哪里任职，有打算了吗？”
“半岛悦禾国际学园，”姜宥仪如实相告，“他们每年夏季都会招新，我今年想试一试。”
“瑞森资产旗下的半岛悦禾？”蓝雅讶然，震惊之下第一次问了跟案子无关的话：“那是桉城最好的私立幼儿园，竞争压力很大，我看你的工作经验……”
“所以我才提早来了，”姜宥仪好脾气地笑笑，“为了给自己补补课。”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响起了一阵骚动。
姜宥仪下意识地朝外看去，昨晚那个从蹦迪现场出警的刑事稽查队长已经换上了警局的制服，昨晚那强硬冷肃的态度随之一扫而空，正殷勤地迎着一个穿着利落套装，梳着齐肩短发的高挑女子往警局里面走，“姑奶奶你总算来了，等你半天了！”
女子的一双细高跟在警局的地砖上踩出了两米八的气场，没理池浪，径直从接待室门前经过，朝警局里面走去。
姜宥仪好奇地张望，“那是……？”
“林意，”蓝雅回答她，语气听起来很唏嘘，“以前是我们这里很有名的无罪辩护律师，但她的律师执照在去年被吊销了，现在算是……桉城最好的私家侦探吧。”
不管林意的律师执照有没有被吊销，她的日常里仍旧在频繁地跟警方打交道，桉城的警察总署她轻车熟路，此刻越过接待室，在池浪的办公室外面停住了脚步。
“是你跟陈佳萱的父母推荐的我？”
林意黑直顺滑的齐肩发半扎半散，脸上化着淡妆，人显得优雅干练，只是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他们连我的保底侦查费用都付不起你知道吗？”
“付不起你这不也来了吗？”
旁人被她这么问，多少要有些心虚，但池浪不一样，他脸皮厚，仗着跟林意在高中就是死党的情分，在林意要怼他之前先拿话堵住了她的嘴，“行了啊，别拿嘴刀人了，算我怕你。陈佳萱嘴里问不出一点儿有用的东西，我这也是没办法了才让她父母找你接委托。”
林意瞪他，虽然嘴上不留情，但脚下已经转了方向，朝审讯室那边走去了，“你们没安排法律援助？”
“找了啊，但这边指定的那些义务援助律师都是怎么办事儿的，你还用我给你科普吗？”
池浪两步追上她，带着她朝走廊的深处走，指了不远处的一间审讯室向她示意，“昂坤家里有点小钱小势，我估计可能是给接了陈佳萱案子的律所上了好处，早上律师来了一趟，走了个过场，没屁大工夫就离开了。”
林意看了一眼审讯室紧闭的房门，“我听你这个意思，是觉得昂坤的死跟陈佳萱没关系？家属跟我说你们昨天把她铐回来的时候可是如狼似虎的。”
池浪用舌头顶了顶腮帮，歪着头反问：“你觉得我靠‘觉得’办案合适吗？”
林意挑眉，池浪在她审视的目光中没脾气地叹了口气，“法医在对昂坤的尸检化验中，检测出了大量的麻黄碱药物残留。”
林意沉下目光，“嗑药嗑过了？”
池浪说：“如果能证明是致幻剂吸食过量导致出现幻觉而跳楼，陈佳萱就没事了，但目前没有证据能证明昂坤是自己从六楼窗户跳下去的。”
林意沉吟一瞬，推开了审讯室的门——
逼仄幽暗的审讯室里，因为不太通风，开门的瞬间，浑浊的气息扑面而来。
林意不在意这个，她反手关上门，把池浪留在门外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屋顶上方开着的监控。
片刻后，高跟鞋踩出空洞的回音，她在陈佳萱对面坐了下来。
陈佳萱的样子很狼狈。
比起昨天拿刀抵着人质跟警方交涉的疯狂，她现在像个撒了气的皮球，戴着手铐，在椅子上萎顿地缩成一团。
从昨晚到现在，她连鼻子都哭红了，这会儿大概是哭累了，肿成核桃的眼睛里已经没了眼泪，只空洞地望着面前的小桌子，嘴里始终喃喃有词，对林意的到来仿佛无知无觉。
林意坐在她对面，从她含混的低喃里仔细分辨，发现她反复嘟囔的只有一句话——
“我没有害昂坤，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佳萱，”半晌的沉默里，林意轻轻叫她的名字，与跟池浪说话的不客气不同，她面对这个嫌疑人的时候声音平和而温柔，“是你父母托我过来看你的。”
陈佳萱的呢喃停住了，她艰涩地抬起头，木然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年轻女人，落针可闻的审讯室里，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急促。
林意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她试探着，轻轻握住了陈佳萱的指尖，“别怕，我知道你生病了，我来之前你父母给我看了你的就诊病历，一年前你患上了抑郁和沟通障碍症，所以你没有办法很准确地表达自己的想法，是不是？”
陈佳萱茫然地反应了很长的时间，似乎才终于弄懂了林意这几句话的意思。
她眨眨酸胀的眼睛，像是濒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她忽然反客为主地一把扣住了林意的手，力量之大抓得林意指骨生疼，伴随着手铐哗啦啦的几声急响，她急切地对林意辩驳，“昂坤的死跟我真的没有关系，他自己从窗户跳下去的，我只是想拦住他，但他把我推开了，然后他翻了下去，真的不是我推下去的！”
“我知道，我相信。”林意安抚她，脸色认同，声音舒缓，“但我们现在有个困境，昂坤坠楼的时候手里攥着一张照片，照片的背后写着‘Lover, Enemy’，而照片的正面是你……我来之前司鉴所那边的笔迹鉴定已经出来了，那两个英文确实是昂坤本人书写。”
林意顿了顿，她温吞的目光看向对面神色恍惚的姑娘，“你跟昂坤是男女朋友的关系，已经同居两年了，他说你是他的爱人这毫无疑问，但是……他为什么又会说你是‘仇人’？你知道他嗑药是不是？在他跳楼之前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佳萱猝然尖叫了一声。
“我不知道……”她甩开了林意的手，痛苦地抱住头，在崩溃的呜咽中嘶哑地分辨，“我不记得了，真的不是我，别问我了求求你……求求你！！……”
因为她的尖叫，外面的池浪一把推开了门，外面的光乍然铺洒进来，林意站起来，在明亮的光束里，转身去看依旧缩在暗室里、距离阳光仅咫尺之遥的陈佳萱。
她从审讯室里出来，顺手带上了门，“你们知道陈佳萱有抑郁症和沟通障碍吧？”
池浪点头，“嗯。”
“她的药你们带回来了吗？”
作为回答，池浪把林意带回了自己的办公室，从昨天在出租屋里抄回来的证物中，找到了那几板装在证物袋里的抗抑郁药物，拿给了林意，“哪里不对？”
“她父母跟我说她一直有在按时吃药积极配合治疗，”林意看了一下那药和后面的生产信息，凝眸沉思，片刻后说道：“……可我看她的样子不像。”
池浪审视的视线落在那些白色的小药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