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勤决定战争胜负,故而打仗打的从来都是后勤。
河阳府望族们能拿捏住周拔与高威他们,不单单是军队里有他们家族的大量子弟,更重要的是军队后勤都是他们提供的。
换而言之。
谁掌握后勤谁才有话语权。
“粮草补给确实是一个大问题。”
薛云听后脸色都不由沉了下来。
事实上他也是从管州与永平县获得了粮草补给才能顺利抵达河阳府。
要不然的话,一旦粮草告急,自家军心都会动摇甚至崩溃瓦解。
如今他麾下携带的粮草只够他们自己人吃十余天。
若是周拔他们加入队伍,而河阳府又不提供粮草补给的话。
这点粮草根本都不够吃的。
总不能学戎人到处劫掠村庄城镇吧?
如此一来他们都要臭名远扬了。
“所以这也是我为何不得不投奔河阳府的原因之一。”
周拔都忍不住苦笑出声。
戎人袭击他家乡的时候,虽然他成功抵御了戎人的进攻,但家乡一带也遭到了戎人的摧残,乡间基本都烧杀抢掠一空。
即便周拔家族家底厚实,可再厚实都养不起太多的兵马。
再加上独木难支的关系,他才不得不带兵前去投奔河阳府。
至少面对戎人的威胁下,河阳府肯定会给他们一口饭来抵抗戎人。
“除了河阳府外,难道其他县府都无法提供粮食补给吗?”
薛云不由蹙眉问了句。
他会有这样的想法很正常。
毕竟中原富庶,沃野千里,粮食种植面积极其广泛,按道理来说是不缺粮食的。
哪怕戎人四处劫掠,问题也不可能把所有地方都抢了。
“河阳府周边的乡县都不用想了,因为这些土地大多都是河阳府望族们所有,远一点的县府或许能给我们提供粮草的帮助,奈何远水解不了近渴。”
甘青面露无奈道。
“难道我们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薛云微微眯起了眼睛,平静的语气下掩盖着不易觉察地杀意。
“如果高郡守出面的话,或许能说动河阳府望族给我们提供必要的粮草。”
甘青沉吟了一下。
“那就先试试看吧,如果实在不行的话,我再另外寻找办法。”
薛云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话说回来,其实你本可不必来中原的。”
周拔目光有些复杂地看着薛云忽然说了句。
“你忘了我是朝廷亲封的镇北将军与北境招讨使吗?如果我不来的话,往后全天下会如何看我?”
薛云轻描淡写地回复道。
“薛将军真是当之无愧的大魏忠臣啊。”
甘青莫名笑了笑,“眼下南方一潭死水,东海城巴不得朝廷灭亡,各路藩王更是你来我往完全不把当今朝廷放在眼里,唯独薛将军仍旧不顾一切千里迢迢从北境前来勤王……”
“我所求者不过是无愧于心罢了。”
什么话可以说,什么话不可以说。
薛云心里还是非常清楚的。
至少对于周拔甘青,他是不会说实话的。
但即便他不说,彼此都心知肚明怎么回事。
“那我等就先行回去了。”
聊了小半天的时间。
周拔甘青终于告辞离开。
“静候你们的佳音。”
送别二人离开返回河阳府后,薛云在城外整整休整了三天。
这三天时间里。
周拔甘青完全没了音讯,甚至河阳府都没有派人出来联系过薛云。
直至第四天早上。
河阳府城门忽然大开,紧接着便看到周拔甘青领着兵马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同时队伍中还夹杂着一辆辆装满辎重的马车。
“你们这是……”
薛云见状第一时间便率军上前迎接。
“好消息是河阳府答应供给我们部分粮草,坏消息是只有我们两个人能离开。”
回话的人是周拔,他看上去相当疲惫憔悴,不知道这三天在河阳府究竟经历了怎样的风波。
“河阳府还是不肯放他们的一兵一卒离开么?”
薛云闻言下意识遥望向远处巍峨雄伟的河阳府。
“不仅如此,甚至连姜校尉都于前夜突然暴病而亡了。”
甘青神色沉重地开口道。
“嗯?姜校尉暴病身亡?”
薛云愣了愣,这又是怎么回事?堂堂河阳府军的校尉莫名其妙就这么没了?
“是的,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毕竟我们到底是外来人,不过今早告别高郡守离开的时候,高郡守暗中给我递了一句话。”
甘青目光灼灼地看着薛云低声道,“这句话是小心楚王。”
“小心楚王?”
薛云闻言都不由皱紧了眉头。
在场人都知道楚王是如今全天下实力最强的反王。
偏偏在这种时候高威忽然警告了他们一句小心楚王。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是的,路上在我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为什么高郡守要提醒我们小心楚王,然后我突然想到,为何河阳府望族坚决不肯派兵勤王,乃至于姜校尉都会突然神秘暴毙……”
甘青脸容异常严肃道,“如果说,河阳府的望族早已暗中投效了楚王,那么一切都能解释得通了。”
“……原来如此。”
薛云听后不由沉默了良久。
他不知道甘青的猜测是否实属,他只知道无论中原还是京城都已经成为了一个波澜诡谲的泥潭漩涡,稍不留神便会陷入其中无法挣脱出来。
“薛将军,接下来我们还要继续进京吗?”
周拔盯视着薛云道。
“继续!至少人都已经来了,总不能轻易半途而废。”
薛云毫不犹豫道。
“好,事不宜迟,那我们现在便走吧。”周拔仔细打量了一下薛云才缓缓点头。
“抱歉,我就不跟你们去了。”
谁知道这时候甘青却举起手说道,“河阳府发生的事情我需要赶紧告诉给家里,何况我对于勤王丝毫没有兴趣。”
“没事,希望我们未来有缘再会吧。”
薛云神色平静地点头道。
“同样替我和卫超说声抱歉,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甘青走得非常干脆,说完后便朝着身后家丁招呼了声,紧接着数百骑着马的精悍家丁便跟他朝着东南方向疾驰而去。
“我们也走吧。”
目送甘青带人离开后,薛云也没有做多停留,很快便与周拔的兵马一道向锁龙关的方向赶去。
“他们走了。”
河阳府高耸入云的城楼上。
一群服饰华贵的男子正眺望着远方,隐隐都能看到荡起的烟尘与无数远去的人马。
“算他们还识相。”
“他们往锁龙关去了,不过注定是白跑一趟。”
“你说他们还会回来河阳府吗?”
“不太可能,姓薛的好歹是镇北将军,何况北境的戎人都还没完全解决,他怎么可能会回我们河阳府,估计等他发现不对劲的时候,直接便率领兵马返回北境了。”
“万一他非要进京勤王呢?”
“开什么玩笑!你觉得他会是那种人?”
“要解决他吗?据我所知,这个姓薛的可不是一个简单的武夫。”
“怎么解决?你解决还是我解决?”
“这种事情何必我们出手,放个消息给戎人吧,估计他们会对他的性命感兴趣。”
“按你说的吧。”
……
由于周拔招募的兵马基本都是步卒的关系,再加上携带了装载大量粮草辎重的马车。
结果受到拖累的薛云他们行军速度都大大降低。
从河阳府到锁龙关不到两百里。
最后他们硬是走了五天才抵达了锁龙关城下。
锁龙关无愧天下第一关。
横隔在两道山脉交接处的锁龙关光是城墙都有十六七米高,同时关外还引大河之水形成了一道宽达数十米的护城河。
光是隔着护城河都能感受到锁龙关的恐怖。
虽说锁龙关常驻军队只有三万人,但若是想要正面强攻下锁龙关。
薛云估计手底下有二十万兵马都难以拿下。
抵达锁龙关的时候。
薛云第一时间便派人前去交涉,表明他们的身份来意。
谁曾想城上的守军却冷冷地告诉他们回去,说是奉朝廷之命,不准放任何军队入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朝廷下诏天下勤王的吗?怎么锁龙关又不准勤王的兵马入关入京了?”
负责交涉灰头土脸回来的余贵都忍不住发泄起了怨气。
“你早料到了?”
薛云闻言却没有回答,反而是看向了身旁沉默不语的周拔。
从大军出发前往锁龙关后,一路上他都是如此。
“离开河阳府的时候,我和甘青私底下有过一番交流。”
周拔望着远处巍峨耸立的锁龙关声音都略带着沙哑。
“如果河阳府望族们都已经在暗中投效了楚王,那么锁龙关的守军是否也投效了楚王?
现在看来,我们很可能猜对了。”
“……他们就这么看好楚王吗?”
薛云沉默片刻道。
“那是因为你对楚王了解太少了。”
周拔摇了摇头道,“如果天下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全天下或许只有楚王有能力重新荡平天下。”
“你这话听起来像是完全对当今朝廷失去了念想。”
薛云淡淡道。
“你不是也一样吗?勤王勤王,所谓的勤王不过是在表明你的态度罢了。”
周拔不由冷笑了一下。
“那你呢?”薛云似乎毫不在乎道,“你又为何跟着我来了?”
“断去最后的念想罢了。”周拔语气疲惫道。“原以为能通过这回戎人南下中原之际博得新的出身,孰料结果却不尽人意。”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复杂,形势变幻得如此诡谲。”
薛云轻叹口气,“我的想法从一开始便很简单。”
“那是因为我们都身在棋局之中,你我不过是枚无足轻重的棋子罢了。”
周拔一脸怅然道。
“棋局,棋子,呵呵,我倒是不认同你的说法。”
薛云闻言面露不屑之色。
“认不认同对于我而言都无所谓了,我准备带兵返回家乡了,不出所料的话,戎人往后都再也没有南下中原的机会了。”
周拔一副不以为然地态度道。
“是吗?那我们从现在便开始分道扬镳吧。”
薛云同样风轻云淡。
“趁着时间还早,我先走了,往后有机会再见吧。”
“希望未来再见的时候你还活着。”
薛云当即挥手告别了周拔,目送他带着兵马辎重慢吞吞地离开了。
“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余贵人都懵了,似乎完全听不懂两人刚才在说什么。
“收拾一下,准备回家!”
薛云调转马头便朝着身后黑压压的大片骑兵走去。
“我们不进京勤王了?”余贵追问道。
“勤王?问题是别人也要给我们勤王的机会啊,眼下这已经不是我们能掺和的游戏了。”
薛云挥舞着马鞭,留下这句话后便率领骑兵们准备离开锁龙关。
毫无疑问。
这趟出来给薛云的震动非常大。
完全的身不由己,完全的不知所措。
他就像无头苍蝇一样撞了进来,然后晕头转向不知所以。
等最后回过味来才发现,原来别人早已经摆好了舞台。
而他主动或被动地成为了舞台上受到操纵的一具傀儡。
“大人,回去的时候都要如此谨慎小心吗?”
返回北境的途中,薛云比来时都更加警惕。
基本上斥候都不带停地四处侦查,甚至侦查的范围都有所扩大。
身为斥候统领的余贵自然是苦不堪言,找到机会便向薛云询问缘由。
“因为我担心回去的路上会突然冒出一支神秘的兵马把我们给灭了。”
薛云该解释的时候还是会耐心解释,“我从不担心遇到戎人这般凶残的敌人,我只担心遇到一切未知的敌人。”
“未知的敌人?”余贵不明所以道。
“没错,具体方面我很难解释清楚,总而言之,小心无大错,稍微坚持些天,等回到北境我们便能彻底放松下来了。”
薛云拍了拍余贵的肩膀。
他不知道的是,正因为自己的谨慎,从而避开了一支意图伏击自己的戎人军队。
因为返回北境的途中,通过向导孟坚的指引他特意选择了另一条偏僻的道路。
甚者连永平管州都没有经过。
当薛云等人终于抵达望北道关口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