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南县大槐树村的村委会大院,今天格外热闹。
不是逢集,也不是开大会,但村民们早早聚了过来,三五成群地议论着,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听说了吗?县里纪委的‘黑包公’来了!”
“早该来了!王老五这回够呛!”
“哼!他在咱村当了十几年支书,都快成土皇帝了!瞧瞧他家那三层小洋楼!”
村民口中的王老五,是大槐树村的党支部书记兼村委会主任。
二十年前,他也是个能吃苦的汉子,带领村民修路种果树,颇有些威望。
可权力这东西,就像陈年的酒,越来越醉人。
变故始于五年前的“美丽乡村”建设项目。
县里拨下来一百多万专项资金,用于村容村貌整治。
王老五第一次经手这么大笔钱,心痒了。
他找来自己的小舅子挂名的施工队,虚报工程量,偷工减料,一条原本预算五十万的水泥路,实际花了不到二十万,剩下三十多万,悄无声息地流进了王老五的腰包。
第一次得手,战战兢兢,后来发现风平浪静,王老五的胆子就肥了。
危房改造补贴、低保户名额、集体林地承包……都成了他捞钱的工具。
谁家想办事,得给他送烟酒,塞红包。
村民们敢怒不敢言,毕竟儿子当兵、闺女上学、宅基地审批,都捏在他手里。
王老五也越来越讲究排场。
抽的烟从十块的变成了中华,酒非茅台五粮液不喝。
家里盖起气派的楼房,城里还给儿子买了套婚房。
他常挂在嘴边的话变成了:
“在大槐树村,我王老五说了算!”
转折点出现在明州市轰轰烈烈的整风运动。
市里要求各县区深挖基层“微腐败”,重点查处侵害群众利益的“村霸”“蝇贪”。
山南县纪委收到了厚厚一沓关于王老五的举报信。
县纪委第三纪检监察室主任老张,是个干了半辈子纪检的“老黄牛”,人称“黑包公”。
他带着两名年轻干部,悄无声息地进驻了大槐树村。
他们没有惊动王老五,而是住在村民家里,白天帮村民干农活,晚上拉家常,一笔一笔地核对村里的账目,走访那些被王老五欺负过的村民。
起初,村民还有顾虑,不敢说真话。
老张也不急,只是默默收集证据。
直到他们掌握了王老五小舅子施工队虚开发票的铁证,并说服了几个曾被敲诈的村民站出来作证。
收网那天,阳光明媚。
王老五正坐在村委会办公室里,翘着二郎腿,训斥一个来申请低保没送够礼的村民。
老张带着人推门而入。
“王老五同志,我们是县纪委的,有一些情况需要向你核实一下。”
老张亮出证件。
王老五先是一愣,随即摆出支书的架子:
“哎呀,是张主任啊!欢迎指导工作!有啥事您打个电话我就去县里汇报了嘛!”
“不用了,就在这里谈吧。”
老张拿出厚厚一叠材料。
“2019年美丽乡村建设项目,这条路的实际造价是多少?你小舅子公司的账目和村里的账目,对不上啊。”
王老五的脸色瞬间白了,额头冒出冷汗。
他支支吾吾,还想狡辩。
老张又拿出几份笔录:
“这几户村民反映,你不收礼不办事,危房改造补贴被你克扣了一半,有这事吗?”
看着铁证如山,王老五瘫坐在椅子上,之前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
他被带走时,村委会外围满了村民,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由疏到密,最后响成一片。
王老五因贪污、受贿、滥用职权,被开除党籍,判处有期徒刑八年。
大槐树村的“土皇帝”,终于倒台。
消息传开,全县震动,基层干部作风为之一肃。
……
市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局的小会议室里,气氛凝重。
养老待遇核定科的科长赵祁天,坐在桌子对面,双手不停地搓着,不敢抬头看对面的市纪委工作人员。
赵祁天今年四十二岁,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看起来文质彬彬。
他是名校毕业的高材生,业务能力很强,是局里的骨干。
谁能想到,这个平时低调谦和的科长,竟会在退休金审批这个关乎群众切身利益的环节上,打造了一条隐秘的“腐败流水线”。
事情源于一次看似寻常的信访。
一位退休老工人举报,说他同年同工种退休的工友,养老金比他每月高出好几百块,怀疑审批有问题。
市纪委驻人社局纪检组顺藤摸瓜,发现这不是个案。
同一批次、条件相似的退休人员,养老金数额却有蹊跷的差异。
焦点逐渐集中到负责最终核定的赵祁天身上。
赵祁天掌管着养老金计算的最后一道闸门,他稍微动动手脚,调整几个系数参数,每月差几百块,十几年下来就是一笔巨款。
审查发现,赵祁天的作案手法极其隐蔽。
他从不直接收现金,而是通过一个远房表弟开的小型咨询服务公司作为“白手套”。
需要“操作”养老金的人,会通过中间人找到这家公司,缴纳一笔不菲的“咨询费”。
然后赵祁天便在系统里进行“技术处理”,让养老金“合规”地上涨。
这条“流水线”运行了四五年,悄无声息。
赵祁天利用自己精湛的业务知识,精心设计,每次调整幅度都不大,分散在不同批次,很难被常规审计发现。
他自以为天衣无缝,几年下来,非法获利近百万元。
直到整风运动开始,市纪委加大了对民生领域“微腐败”的查处力度,运用大数据比对分析,赵祁天这只“硕鼠”才终于露出马脚。
赵祁天交代,最初只是一次老领导打招呼,让他“关照”一下某个退休人员,塞给他两万块钱。
他当时很害怕,但看着那叠钞票,又想着孩子上学、房贷压力,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后来他甚至开始主动寻找“客户”,欲望的闸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我……我对不起组织的培养,我对不起那些退休的老同志……”
赵祁天痛哭流涕,但为时已晚。
赵祁天因受贿罪、滥用职权罪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
一条隐藏在社保系统中的“蛀虫”被清除,人社系统随之开展了一场深刻的警示教育和制度整改。
……
深夜,明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孙海家的书房里,烟雾缭绕。
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一份文件,那是市纪委刚发来的《关于要求限期说明有关问题的函》。
函件措辞严谨,但孙海嗅到了巨大的危险。
里面提到的几个工程项目和运输公司,让他神经紧绷。
孙海分管工程建设和大宗货物运输监管,是实权派。
他有一套独特的“养鱼执法”哲学。
所谓“养鱼”,就是对辖区内一些有违规嫌疑的运输车队和工程承包商,并不一棍子打死,而是平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其一定程度上的超载、资质不符等行为,把他们“养”起来。
等到关键时刻,比如重要节日、安全大检查,或者这些“鱼”养肥了,孙海就开始“收网”了。
要么下达严厉的处罚通知,逼对方来求情;要么在项目审批、资金拨付上卡脖子。
这时,自然有人带着厚厚的“信封”上门“沟通”。
孙海收了钱,问题也就“妥善解决”了。
他还精心编织了一张关系网。
几个核心的“鱼塘主”,也就是所谓的不法商人,就是他的“钱袋子”,而手下几个关键科室的负责人,则被他用利益捆绑成了“自己人”,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多年来,孙海用这种方式敛财无数,生活奢靡。
他在郊区有豪华别墅,孩子从小读国际学校,妻子全身名牌。
然而,整风运动的利剑,首先斩向的就是这种权力寻租、利益输送的腐败链条。
市纪委收到了多封反映孙海问题的举报信,经过数月秘密初核,掌握了大量证据。
那个曾被他视为“自己人”的运输科长,在纪委的强大攻势下,率先交代了向孙海行贿以及为其充当“白手套”的事实。
紧接着,几个“鱼塘主”也被控制,为了减轻罪责,纷纷倒戈,指证孙海。
铁证面前,孙海的任何辩解都苍白无力。
他被“双规”时,还在强作镇定,对办案人员说:
“我要见你们领导,我是冤枉的,有人陷害我!”
但当他看到那一摞摞银行流水、一单单转账记录、一份份证人证言时,终于瘫软在地。
他苦心经营的“鱼塘”,最终淹没了自己。
孙海因涉嫌受贿数额特别巨大,被移送司法机关处理,等待他的将是法律的严惩。
交通系统也随之迎来了一场大地震,多名干部被查处。
……
明州市委大院里,关于市委常委、宣传部长周正华的去向,早已是公开的秘密。
自从“短片事件”后,周正华就以“汇报工作”为名躲到省城,再也没在明州露过面。
起初,还有些人猜测他或许能通过省里的关系网渡过这一关。
但随着市纪委调查的深入,以及郑仪书记赴省城沟通后传来的风声,大家心里都明白了:
周部长这次,是在劫难逃了。
正式的免职文件下来那天,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文件措辞很“体面”:因工作需要,周正华同志不再担任明州市委常委、宣传部长职务,另有任用。
但这个“另有任用”,迟迟没有下文。
过了一段时间,才有消息灵通人士透露,周正华被安排到省政协某个专门委员会,担任了一个闲职,级别保留,但彻底离开了权力中心。
这相当于被“挂”了起来,提前进入了退休状态。
对于这个结果,明州官场的人心照不宣。
周正华的能力平庸、作风漂浮,大家早有看法。
他关键时刻“跑路”的行为,更是让人不齿。
郑仪书记没有穷追猛打,给他留了最后一丝颜面,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据说,周正华在省里曾上蹿下跳,找了不少老领导、老关系,试图挽回局面,甚至还想争取调到其他地市继续任职。
但在郑仪坚决的态度和省纪委、省委组织部的共识面前,他所有的努力都化为泡影。
他就像一个过气的演员,发现舞台上的灯光已经不再为他照亮。
最终,他只能黯然接受现实,回到省城,在那个清冷的办公室里,等待着真正退休那一天的到来。
他的政治生命,在明州画上了一个不光彩的句号。
王老五、赵祁天、孙海、周正华……
这数位不同层级、不同领域的干部,在明州这场整风运动中,以各自的方式“脱颖而出”,成了反面典型。
他们的故事,如同一声声警钟,在明州各级干部耳边敲响。
风声传开,明州上下,那些习惯了混日子、捞油水的人,开始感到惶恐不安,纷纷收敛行迹。
而那些想干事、能干事、作风正的干部,则感到扬眉吐气,工作干劲更足了。
新的风气之下,才会展现出新明州该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