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个窝囊废!手下两条狗在别人家门口都能把尿吓出来!废物!”
东城区一条背街的巷子深处,一栋挂着“新潮娱乐城”霓虹招牌的三层小楼里。
顶楼一间烟雾缭绕、散发着浓烈雪茄和酒精味道的办公室里,刘德海,也就是绰号“刘大疤瘌”的男人,正对着手机破口大骂。
他四十多岁年纪,身材不算高大但极为壮实,脖子粗短,满脸横肉,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疤痕从右眉骨斜划到左腮帮子,让他本就凶恶的面孔更添几分煞气。
此刻,他眼珠子瞪得溜圆,对着手机几乎在咆哮,唾沫星子喷得老远。
“虎子那王八蛋呢?让他接电话!什么?跟丢了?连他妈的从哪冒出来的‘表侄子’都搞不清楚?!老子养你们吃屎的吗?!”
“疤哥……疤哥息怒!”
手机里传来虎子诚惶诚恐、带着哭腔的声音。
“那……那小子太邪门!看着不像本地人,可那架势,那痞气……太他妈浑了!又说什么刚赢了钱……我们怕他有道上的路子……”
“道上的路子?!”
刘大疤瘌气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一巴掌狠狠拍在昂贵的红木办公桌上,震得烟灰缸跳起老高!
“老子他妈就是临海道上最大的路!管他妈哪路神仙过江龙,在老子这一亩三分地,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查!给老子查清楚!那个‘表侄子’到底是哪路货色!老张头家周围给老子安上眼线!一只苍蝇飞进去,老子都要知道公母!”
他几乎是吼着下达了命令,然后狠狠按断了电话。
胸口的怒火还在燃烧,他烦躁地抓过桌上的冰桶,狠狠灌了几口威士忌。
酒精的灼烧感稍微压下了点火气,但一股莫名的不安却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
那个突然冒出来的“表侄子”……
太不对劲了!
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偏偏省里那帮人刚来临海,就冒出来这么个搅屎棍!
该不会……和那帮人有关?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让他浑身一个激灵,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就在这时。
吱呀——
办公室沉重的大门被推开了一条缝。
他的一个心腹手下,脸色煞白地探头进来,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疤哥!根……根哥来了!”
“妈的!进来不会敲门啊!吓老子一跳!”
刘大疤瘌正在气头上,抓起一个空酒瓶就要砸过去,但听到是“根哥”,动作猛地僵住了。
宋宝根?!
他怎么会这个点跑自己老巢来了?
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几秒钟后,一个穿着黑色夹克、戴着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的矮胖身影,如同一个幽灵般,脚步极快地闪了进来,反手“咔哒”一声锁死了厚重的办公室门!
来人正是东城区街道办副主任,宋宝根。
他一把掀掉头上的鸭舌帽,露出一张油光满面、此刻却写满了惊惶和焦虑的圆脸。
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几缕头发黏在上面。
“老刘!出事了!出大事了!”
宋宝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而尖锐走调,他几步冲到刘大疤瘌面前,连珠炮似地说道:
“我今晚散步的时候,看到省里那个姓赵的处长!省委办公厅的!还有那个调研团里的一个年轻人,两人在市局大院里跟纪委的老周凑在一起说话!脸色都他妈难看得很!”
他喘着粗气,用手背抹了把汗:
“我当时就感觉不对劲!回来就赶紧往老张头家那边打电话问问情况,结果…结果我安插在铁北那片的一个眼线说,就在刚才!有两辆挂着省城小号牌、但没涂警标的SUV,悄无声息地开进了铁北新村!直接停在了老张头住的那栋破楼下面!下来的人…直接冲五单元去了!”
嗡!
刘大疤瘌感觉脑袋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
省里的车!没涂警标的SUV!直接冲老张头家去了!
他妈的!
那个“表侄子”!果然是省里的人!是钩子!
他一把抓住宋宝根肥胖的胳膊:
“人呢?!老张头和他那个赔钱货闺女呢?!被抓走了?!”
“没有!”
宋宝根疼得龇牙咧嘴,急声道:
“没听说当场抓人!我的人离得远,不敢靠近!就看到那两辆车很快又开出来了!但是…但是那两辆车后面,还跟了一辆本地的普通牌照面包车!里面好像……好像坐着人!”
“接走了?”
刘大疤瘌心头狂跳。
“还是……”
“不知道!车子开得飞快,往市中心方向去了!”
宋宝根的声音带着哭腔。
“老刘!这他娘的是冲着我们来的!肯定是冲着合作社那点破事!搞不好……搞不好还牵扯到老账本和小周那个婊子的事!省里……省里这是要下狠手了啊!”
“操!操!操!”
刘大疤瘌一把推开宋宝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办公室里疯狂地转圈,脸上那道疤因为扭曲而更加骇人。
他猛地停下脚步,那双被戾气充满的三角眼死死盯住宋宝根:
“宋宝根!老子问你!你们街道!你们区里!上面到底有没有人透点风声出来?省里这次到底想搞多大?他妈的明州才炸了一个市长!总不能连我们也……”
“没有!一点风声都没有!”
宋宝根急得直跺脚,肥肉乱颤。
“就是听说省里这次派下来的那个老头,是个硬茬子!软硬不吃!老周那王八蛋嘴紧得很,半点口风不露!老刘,当务之急是……”
“闭嘴!”
刘大疤瘌猛地打断他,眼神凶光闪烁。
他的大脑在恐惧和暴怒的刺激下高速运转。
跑路?
太仓促了!产业都在这里!而且没摸清情况就跑,更容易被当成靶子!
硬扛?
那两本要命的内账!虽然“小周跳楼”后他让转移了,但放在哪里才绝对安全?放在……
他猛地打了个寒颤!
一个极其隐秘、只有他自己知道的藏匿点!
那是他最后的底牌!
销毁?
不行!那是他最后的筹码!也是将来万一……万一上面有人要保他,他拉人下水的证据!
必须转移!立刻!马上!
找一个绝对安全、谁也想不到的地方!
还有宋宝根这头蠢猪!
他知道的太多了!必须稳住他!还得利用他市里的那点关系!
一瞬间,刘大疤瘌做出了决定。
他脸上的凶厉之气稍稍收敛,换上一副“同舟共济”的表情,一把抓住宋宝根的肩膀:
“老宋!别慌!天塌不下来!”
他压低了声音,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真诚”:
“省里这是来者不善!但他们在明,我们在暗!咱们兄弟一条心,没什么过不去的坎!”
“那……那现在怎么办?”
宋宝根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两个事!”
刘大疤瘌眼神十分的严肃。
“第一,你马上用你的身份,通过最稳妥的渠道,打听省里调研组在市局和纪委那边的动作!尤其是老周那里!用钱砸!用关系撬!必须搞清楚他们现在掌握了什么!明天一早,我要消息!”
“第二,帮我一个忙!”
刘大疤瘌凑近宋宝根,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两人能听见。
“给我找一个地方!绝对安静!绝对安全!谁也查不到!我要放点‘要紧的东西’进去避避风头!”
宋宝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什么地方?我家……”
“放屁!”
刘大疤瘌低吼。
“你那地方顶个球用!你平时拍领导马屁送东西,就没有那种……别人绝对想不到的、又绝对稳当的‘保险柜’?!”
宋宝根愣了一下,随即,一个极其隐秘的地点浮现在脑海!
“有……倒是有一个!”
他迟疑着,眼神闪烁。
“但……但那是……”
“别说废话!”
刘大疤瘌眼神一厉。
“是哪里?!快说!”
宋宝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凑到刘大疤瘌耳边,用微不可闻的气声说了几个字。
刘大疤瘌听完,三角眼里猛地爆射出狂喜和难以置信的光芒!
“当真?!”
“千真万确!只有我和……知道!”
宋宝根咬着牙点头。
“好!好!好!”
刘大疤瘌连说三个好字,用力拍着宋宝根肥厚的肩膀,脸上那道疤都似乎在发光。
“老宋!关键时候还是你靠得住!这事办成了,咱们就有回旋余地!过了这关,临海还是咱们的天下!”
他转身,从保险柜里飞快抓出几大捆扎好的现金,看也不看就塞进宋宝根怀里:
“拿着!该打点的打点!动作要快!”
“我这就去!这就去!”
宋宝根抱着沉甸甸的现金,感觉心脏快要跳出嗓子眼,连滚带爬地冲出办公室。
看着宋宝根肥胖的身影消失在门外,刘大疤瘌脸上那点虚假的热情瞬间冰封,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和狠毒。
他快步走到角落一个厚重的铁皮文件柜前。
这柜子看着普通,里面却有个巧妙的夹层。
他拧动一个极其隐蔽的螺丝,暗格无声滑开。
里面赫然放着两个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厚本子!
“宝贝……”
刘大疤瘌抚摸着冰凉的油布包,如同抚摸情人的肌肤,眼神里充满了贪婪和不舍。
但随即,他咬咬牙,拿起包裹,又从柜子底层掏出一个黑色的大号帆布旅行包,将两本账册塞了进去。
然后,他从办公桌抽屉里拿出一把车钥匙。
不是他平时招摇的那辆奔驰越野,而是一辆极其普通、毫不起眼的黑色老款桑塔纳。
刘大疤瘌拎起帆布包,最后环顾了一眼自己这间奢华的办公室。
眼中有留恋,但更多的是一种亡命徒的决绝。
他必须立刻动身!
在任何人反应过来之前!
那两本账册,是他刘大疤瘌在临海立足的根本,是他将来翻身的筹码!
也是他手里攥着的,某些人脖子上最致命的锁链!
他拉开办公室后门,那里有一条极其隐蔽的通道,直接通向娱乐城背后一条堆满杂物的小巷。
推开后门,凛冽的夜风灌了进来。
临海城的霓虹在不远处闪烁,照亮了刘大疤瘌脸上那道狰狞的疤。
他像一匹孤狼,迅速融入小巷的黑暗。
几分钟后。
一辆车漆斑驳、车身布满划痕、如同城市废铁般的黑色老桑塔纳,悄无声息地从“新潮娱乐城”背后那条堆满垃圾桶的黑暗小巷里驶了出来。
它没有开灯,如同鬼魅般贴着墙根阴影滑行,迅速汇入夜间稀疏的车流。
他的目的地非常明确,宋宝根刚才告诉他的那个“绝对安全”的地方!
那里将是他这致命“宝贝”暂时的藏身之地!
也是他刘大疤瘌,在这场骤然降临的风暴中,退守的最后堡垒!
他绝不甘心束手就擒!
车子在寂静的夜色中疯狂奔驰。
半小时后。
车子猛地一个急刹,停在了一条僻静的、被巨大法桐树荫笼罩的小街深处。
旁边,是一堵高高的、刷着米黄色涂料的围墙。
围墙后面,是市委机关家属院那一片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也格外威严的楼群。
刘大疤瘌坐在车里,心脏狂跳。
他透过布满灰尘的车窗,死死盯着家属院侧门旁边,那个只有临街一个不起眼小窗口的建筑。
牌子上写着:
“市委机关生活服务社——邮政代办点”。
宋宝根说的,就是这个邮政代办点的储藏室!
这里每天收发大量机关文件和内部邮件。
储藏室有双重锁!街道办那边有钥匙备份!
但这里名义上属于机关服务社,极其安全,谁会想到有人敢把黑账藏在市委家属院的邮政点?!
刘大疤瘌眼中闪过一丝疯狂。
他拎着沉重的帆布包,左右看了看。
小街静悄悄的,空无一人。
只有不远处一盏老旧的路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
他迅速推开车门,如同鬼影般闪到那个小邮点的铁栅栏卷帘门前。
掏出宋宝根刚才悄悄塞给他的一把钥匙,颤抖着,插进了卷帘门底部一个小得几乎看不见的侧开暗门锁孔里!
咔哒!
暗门被打开了!
里面是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钻入的、堆满杂物的狭窄空间。
刘大疤瘌没有丝毫犹豫,将帆布包狠狠地塞了进去!
又胡乱扒拉了些空纸箱和废弃邮包盖在上面!
然后,他飞快地抽回手,将暗门重新拉上!
咔哒!
落锁!
做完这一切,刘大疤瘌靠在冰冷的卷帘门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蹦出来!
恐惧!紧张!还有一丝扭曲的、几乎要爆炸的狂喜!
成了!
他的宝贝!他的筹码!他的救命稻草!
藏在了这世界上最不可能被搜到的地方!
市委家属院!邮政点!
谁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