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属的铃声,猛地将郑仪从沉睡中撕裂出来。
没有缓冲,没有模糊的过渡。
意识像被高压电流击中,瞬间从黑暗的混沌中拽回现实!
他猛地睁开眼!
房间里还是一片化不开的浓稠黑暗,窗帘紧闭,连一丝天光都没有透入。
“铃——铃——铃——”
那催命的座机铃声还在顽固地、执拗地响着,就在床头柜上。
是那部红色的保密内线电话。
他伸手,黑暗中精准地摸到那冰冷的、坚硬的塑料外壳。
听筒拿起,凑到耳边。
“喂?”
声音带着一丝未散的睡意,但更多的是瞬间凝聚起来的警觉。
“……郑书记?”
电话那头的声音,嘶哑,颤抖,每一个字都带着巨大的惊惶和绝望!
“出大事了!出天大的事了!庆祥镇!庆祥镇那边!矿!矿塌了!”
“轰隆”一声巨响!
郑仪只觉得一股冰冷的铁水,瞬间从他的天灵盖灌入,顺着脊椎一路浇到脚底!
睡意被彻底蒸发!
“什么矿?!具体位置!什么时间塌的?!”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清晰、冰冷,瞬间穿透了电话线那头语无伦次的恐惧!
“是……是庆祥镇后山那个大矿!庆祥煤矿三号井!刚……刚塌!就刚才!十几分钟前!井口全……全埋了!下面……下面当班的人还没上来!没上来啊!!!”
“多少人?!”
郑仪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寒意彻骨!
“不……不清楚!调度那边说……说当时井下作业面……有好几个班组……起码……起码四五十号人!”
“四五十……”
郑仪仿佛能听到听筒那头,庆祥镇镇长那几乎崩溃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更能听到电话线路里传来背景里隐隐约约的、遥远却尖锐的哭喊和混乱的叫嚷声!
“现场谁在?!启动应急预案没有?!”
“王副镇长……王副镇长赶过去了!可……可矿上自己乱了套!人……人喊不到!设备也……也调不动!井下通讯全断了!根本不知道下面……下面……”
“听着!”
郑仪的声音立刻变成一道凌厉的军令,不容置疑,瞬间压垮了对面所有的慌乱和杂音!
“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立刻!马上!”
他的语速迅速,却条条清晰:
“第一!命令王副镇长!他就是现场最高指挥!给我封死井口!绝对不允许任何人盲目下去施救!谁敢乱动,我拿他祭旗!”
“第二!调动镇上所有能调动的力量!民警!消防!民兵!镇卫生院所有人!所有车辆!全给我顶上去!以最快速度清开井口通道!准备接应!设备不够就给我用手挖!”
“第三!立刻切断矿区所有非救援电力!防止二次事故!疏散井口周围一切无关人员!拉起警戒线!没我命令,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去!”
“第四!给我接通井下!接通救援队!我要知道下面还有没有活着的!”
“第五!”
郑仪的声音带着一种无与伦比的沉重:
“立刻!给我统计清楚!矿工名单!班组名单!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漏!我要知道是谁的丈夫!谁的儿子!谁的父亲被困在下面!”
一口气吼完五条命令,郑仪才急促地喘了口气,那喘息声透过话筒,清晰地传递到庆祥镇镇长耳中。
“郑……郑书记!我……我立刻办!立刻办!”
镇长的声音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虽然依旧带着哭腔,却有了执行的勇气。
“半小时!我只给你半小时!”
郑仪的声音冰冷如铁:
“半小时后,如果现场还没有一个像样的指挥体系!如果井口还没有开始有效清理!你这个镇长,就到现场给我跪着!看着!”
“啪!”
没等对方再回应,郑仪重重地挂断了那部红色的电话。
黑暗中,只有他急促的呼吸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交织。
没有犹豫。
他掀开被子,赤脚踏上冰凉的地板,快步走到窗前,“唰”地一下拉开厚重的窗帘!
窗外。
黑暗依旧浓稠如墨!
没有黎明。
没有曙光。
只有铺天盖地的鹅毛大雪,在狂风中打着旋,疯狂地扑向大地,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整个青峰县城,如同沉睡在巨大的、冰冷的裹尸布里。
他没有再看窗外的雪。
时间。
时间就是命!
他猛地转身,大步走向衣柜。
甚至来不及开灯。
就借着窗外微弱的天光。
一把拉开柜门。
动作快如闪电!
粗糙、耐磨、沾着泥点的深色工装裤!
厚实的、能抵御矿下潮湿阴冷的深色夹克!
鞋底带有防滑深纹的、半旧的劳保胶靴!
这一身,是他下乡进厂、去最艰苦最危险地方时的“铠甲”。
他迅速地套上裤子,蹬上胶靴,双手用力一扯,那件带着灰尘和机油混合气息的夹克就紧紧裹在了身上,拉链“哗”地一声拉到顶,锁住了脖颈最后一丝缝隙。
没有多余的停留。
他抓起丢在床头柜上的那只普通手机。
“嘟…嘟…嘟…”
短暂的忙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敲击着。
很快。
“书记?”
电话那头响起冷治的声音。
没有一丝刚被惊醒的懵懂,只由听候号令的冷静!
“冷治。”
郑仪的声音平稳得可怕,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
“庆祥煤矿三号井塌了。井下疑似有大量矿工。”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秒,一股倒抽冷气的轻微气流声清晰传来!
但随即,冷治的声音响起,斩钉截铁:
“明白!我立刻启动紧急预案!”
“第一!立刻联络县委办!马上通知所有在家常委!县府陈济民!应急管理局!消防大队!公安局!卫健委!主要负责人!立刻!马上!半小时内!赶到县委小会议室!迟到一分钟,后果自负!”
“第二!通知付东!让他立刻封锁现场!控制矿上所有管理人员!保存所有监控记录、调度记录、人员下井记录!一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立刻!给我查出负责人!”
“第三!调取庆祥煤矿三号井所有工程设计图纸、地质资料、近期安全检查报告!我要立刻知道为什么塌!谁该负责!”
“第四!联络省煤监局!省矿山救援中心!请求最专业力量支援!我不管用什么方法!告诉他们!青峰县!需要他们救命!立刻!马上!”
“第五!以县委名义,向市委、省委应急办、省府值班室电话通报!文字材料同步上报!不得隐瞒!不得延误!”
“第六!”
郑仪补充道:
“通知县纪委!立刻介入!从现在起,庆祥煤矿三号井所有账目、资金往来、各级监管责任人履职记录!全部封存!等付东控制现场后,纪委同步接管!谁放走一张纸!谁就是同谋!”
“是!书记!”
冷治的声音没有丝毫迟疑,只有铁一般的执行力!
电话挂断。
郑仪将手机揣进夹克内侧口袋。
他不再停留,大步走向卧室门。
“砰!”
卧室的门被他猛地拉开!
身影消失在门外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