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转折
钟华第一次见到那只猫，是在公司楼下的垃圾桶旁。
三月的风还带着料峭的寒意，那团灰扑扑的小东西缩在垃圾袋后面，正费力地扒拉着半盒被丢弃的盒饭。它的右后腿不自然地蜷着，每动一下，喉咙里就发出细碎的呜咽。钟华刚加完夜班，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公文包沉甸甸地坠着，里面是刚改完的项目计划书。他本想径直走过，脚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那只猫忽然抬起头，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在昏黄的路灯下亮得惊人。钟华想起小时候外婆家的猫，也是这样的眼睛，总在他写作业时趴在课本上，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他的手背。
“喂。”他蹲下身，从包里翻出早上没吃的三明治，撕成小块放在地上。猫警惕地后退半步，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却又忍不住盯着食物，鼻尖轻轻抽动。
钟华站起身要走，又被一阵急促的刹车声惊得回头。一辆黑色轿车差点撞上横穿马路的猫，司机探出头骂了句脏话，轮胎摩擦地面的刺耳声响里，他看见那只猫一瘸一拐地钻进了绿化带。
那天晚上，钟华失眠了。闭上眼就是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还有猫在车轮前惊恐逃窜的样子。凌晨三点，他披衣下床，翻出家里的急救箱，又找出个装水果的纸箱，垫上旧毛巾，悄悄下了楼。
绿化带里积着隔夜的露水，寒气顺着裤脚往上钻。钟华打着手电筒照了半天，终于在一丛月季花丛后找到了那只猫。它缩成一团，伤口处的毛被血黏成了结，看见光柱就瑟瑟发抖。
“别怕。”他放轻声音，慢慢伸出手。猫迟疑了一下，竟用脑袋蹭了蹭他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钟华心里猛地一软。
宠物医院的值班医生检查后说，猫的后腿骨折了，还伴有营养不良引发的贫血。“得住院观察一周，”医生填着病历本，“你是它的主人？”
钟华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医生在问他。“算是吧。”他掏出手机付了押金，看着护士把猫抱进保温箱，那小东西隔着玻璃看他，眼神里没了刚才的警惕。
“给它起个名字吧？”护士笑着说，“方便我们登记。”
钟华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想起小时候外婆总叫他“阿华”，而那只老猫，总跟在他身后“咪咪”地叫。“就叫阿咪吧。”他说。
接下来的一周，钟华的生活节奏彻底被打乱了。以前他总在公司待到深夜，周末也常去加班，业绩在部门里常年排第一，总监不止一次拍着他的肩膀说：“小钟，年底的晋升名额，我给你留一个。”
可现在，他每天准时下班，先去宠物医院看阿咪，给它喂营养膏，听医生讲护理注意事项。有天晚上加班到八点，他想起阿咪可能饿了，竟破天荒地跟总监请了假，惹得同事们面面相觑——谁都知道，钟华是出了名的“工作狂”。
阿咪出院那天，阳光格外好。钟华把它放在副驾驶座上，铺了块干净的毛巾。小家伙不安地扒着车窗，看着街景飞快倒退，喉咙里发出轻轻的呼噜声。
回到家，钟华才发现自己的公寓有多冷清。三十平米的一居室，除了必要的家具，几乎没什么装饰，书架上摆着的全是专业书，冰箱里只有速冻饺子和牛奶。他找了个纸箱，垫上旧毛衣，又跑下楼买了猫砂盆和猫粮，忙活到半夜，才终于给阿咪搭好了“新家”。
夜里，他躺在床上，听着客厅里传来轻微的响动。起身一看，阿咪正踮着受伤的后腿，小心翼翼地探索着这个陌生的空间，尾巴高高地翘着。见他出来，就一瘸一拐地跑过来，用身体蹭他的脚踝。
钟华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的头。阿咪舒服地眯起眼睛，把脸埋进他的掌心。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这个住了五年的地方，好像终于有了点“家”的样子。
以前钟华从不吃早餐，现在每天早上，他都会多烤一片吐司，自己吃一片，看着阿咪小口小口地舔牛奶。晚上回家，无论多累，都要陪阿咪玩一会儿逗猫棒，看着它一蹦一跳地追逐羽毛，伤口好了之后，跳跃的姿势格外灵活，像团灰色的小闪电。
有次他感冒发烧，躺在床上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个毛茸茸的东西在舔他的脸颊。睁眼一看，阿咪正蹲在枕边，担忧地望着他，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呜咽。钟华笑了笑，伸手把它搂进怀里，那一刻，鼻塞带来的窒息感好像都减轻了些。
周末不再加班后，钟华开始学着做饭。第一次炒西红柿鸡蛋，盐放多了，他皱着眉咽下去，阿咪却凑过来，小心翼翼地舔了舔他掉在地上的蛋渣，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他买了本菜谱，对着视频一点点学，现在已经能做出像样的三菜一汤了。
部门聚餐那天，总监又提起晋升的事，说材料已经报上去了，让他准备好述职报告。同事们纷纷举杯祝贺，钟华却看着手机里阿咪趴在窗台晒太阳的照片，忽然觉得没那么兴奋了。
“总监，”他放下酒杯，声音不大却很坚定，“这个名额，我想让给别人。”
满桌的人都愣住了。总监皱起眉：“小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知道。”钟华笑了笑，“但我最近想明白了，有些东西，可能比升职更重要。”
他想起每天早上阿咪踩在他胸口叫他起床的重量，想起傍晚回家时它守在门口的身影，想起自己第一次做出糖醋排骨时，它蹲在餐桌旁眼巴巴望着他的样子。这些细碎的温暖，是他过去十年拼命工作时，从未体会过的。
辞职那天，钟华收拾好东西，最后看了一眼自己的工位。桌上还放着去年的优秀员工奖杯，蒙了层薄薄的灰。他忽然觉得，那个为了业绩通宵达旦、连生病都硬扛着的自己，好像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
走出公司大楼，阳光洒在身上暖洋洋的。钟华掏出手机，给宠物医院的护士发了条消息：“阿咪的腿彻底好了吗？我想带它去公园晒晒太阳。”
手机很快回了消息，附带一张照片——护士正抱着阿咪，小家伙在她怀里挣扎着，脑袋转向镜头，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在催促他快点回家。
钟华笑了笑，加快了脚步。他想起自己报了个烘焙班，下周就要开课了，还打算周末去领养中心做义工。以前总觉得人生就该一往无前地往前冲，现在才明白，偶尔停下来，看看路边的风景，抱抱怀里的温暖，或许才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路过街角的花店时，他进去买了束向日葵，明黄色的花瓣迎着阳光，像一个个小太阳。他想，家里太冷清了，该添点色彩了。
打开家门，阿咪立刻从沙发上跳下来，围着他的脚边打转。钟华把向日葵插进花瓶，放在窗台，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花瓣上，也落在阿咪毛茸茸的背上。
他蹲下身，挠了挠阿咪的下巴，小家伙舒服地翻了个身，露出雪白的肚皮。
“以后啊，”钟华轻声说，“咱们好好过日子。”
阿咪“喵”了一声，像是听懂了。窗外的风拂过树梢，带来春天的气息，钟华望着阳光下那团温暖的小毛球，忽然觉得，这场因为一只猫而起的意外，或许不是命运的玩笑，而是生活悄悄递给他的，一份迟到的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