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萱眼睛顿时又亮起来,像是把屋檐下的冰凌都揉碎了嵌进眼底。
她拽着陆谨瑜的棉袍下摆直摇晃,辫梢的红头绳扫过他手背,痒得他缩了缩脖子。
陆谨瑜看着雀跃的妹妹,只好英勇就义般点点头,挺直脊背道:“大哥,我们都听你的。”
话音刚落,兄妹俩齐刷刷地盯着陆母,四双眼睛里盛满期盼。
灶膛里的柴火突然爆出噼啪声响,惊得陆萱睫毛轻颤。
陆母无奈地摇摇头,木勺在铜锅边缘磕出清脆的节奏,粥沫溅起又落下。
她垂眸搅动着咕嘟冒泡的小米粥,热气蒸腾间,眼角的皱纹里溢出藏不住的笑意:“就数你们主意多。等喝完粥,就去玩一小会儿吧,不过姜汤必须一人一碗,一点都不能剩下。”
“谢谢娘!“陆萱立刻蹦起来,蓝布棉袄带起的风掀动火盆边的炭灰。
她踮着脚要去够陆母,却被陆谨言眼疾手快地拽住后领:“当心烫着!”
陆母将盛好的粥碗推到面前,红枣在米浆里沉沉浮浮:“先把粥喝了再说。”
沈娇娇接过陆谨言递过来的粥,指尖触到碗壁的滚烫,暖意顺着掌心往上爬。
沈娇娇低头啜了口粥,滚烫的米浆熨帖着喉咙,甜味在舌尖化开。
“小心烫。”陆谨言的声音擦着耳畔落下,他已转身给弟妹分粥,藏青色棉袍带起一阵轻微的风。
“二哥!我的碗里有三颗枣!”陆萱举着碗蹦跳,麻花辫上的红头绳扫过陆谨瑜手背。
陆谨瑜无奈地抿了抿唇,却还是把自己碗里的枣子夹进妹妹碗里:“就知道你馋。”
火光映得他耳尖发红,不知是被炭火烘的,还是因着妹妹亮晶晶的眼神。
陆母用衣角擦了擦额头,鬓角的白发沾着细密的汗珠,眼角的皱纹里却盛满笑意:“都坐近些烤火。”
她转身时,蓝布围裙扫过灶台,带起一缕柴火香。
粗陶火盆里的炭火噼啪作响,映得满室暖融融的,连窗棂上的冰凌都泛着柔和的光。
她忽然想起什么,快步走到木柜前,取出个粗陶罐子,罐口还粘着暗红的腌渍痕迹:“这是之前腌的萝卜干,就着热粥最是开胃。”
揭开陶盖的瞬间,咸香的气息混着小米粥的甜味,在空气中交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沈娇娇望着罐子里油亮的萝卜干,切成均匀的条状,裹着暗红的辣椒碎和白芝麻,分明是陆母特意挑了个晴好的日子,细细晾晒、精心腌制的。
“娘腌的萝卜干最好吃了!”陆萱眼睛亮晶晶的,举着木勺凑过来。
陆谨瑜已经利落地喝了一大口粥,准备夹着萝卜干大快朵颐。
陆谨言则默默将陶罐往沈娇娇那边推了推,目光扫过她被寒风吹红的脸颊:“多吃点,暖和。”
沈娇娇夹起一块萝卜干放进碗里,脆嫩的口感带着恰到好处的咸鲜,辣意顺着喉咙蔓延开来,驱散了最后一丝寒意。
吃过早饭后,沈娇娇被陆谨言叫着一起去院子里看着两个孩子玩雪,还美其名曰监督。
推开木门,寒气裹挟着雪末扑面而来。
沈娇娇下意识缩了缩脖子,陆谨言已经熟稔地将她散落在肩头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残留的温度透过兔毛围脖渗进皮肤。
院子里,陆萱正踮着脚去够老槐树上垂落的冰凌,陆谨瑜蹲在雪堆旁,用树枝勾勒雪人的轮廓,蓝布棉袄后襟沾满雪屑,难得有股小孩子的幼稚。
看着陆萱和陆谨瑜笑得东倒西歪,沈娇娇的手不自觉蜷了蜷。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却压不住心底腾起的热意——原来这冰天雪地的院子里,连空气都裹着让人跃跃欲试的欢愉。
沈娇娇突然撩起袄裙下摆,素色棉布裙角扫过覆雪的青石板,蹲在陆萱身边时,冻得发红的手指已经开始团雪球。
陆谨言倚着扫帚站在一旁,竹柄压在藏青色棉袍的褶皱里。
他望着沈娇娇专注的侧脸,晨光斜斜掠过她低垂的睫毛,几缕碎发被雪水粘在脸颊上。
她睫毛上落了雪,随着眨眼的动作轻轻颤动,鼻尖被冻得通红,却抿着唇将两颗圆润的石子嵌进雪团,做成兔子亮晶晶的眼睛。
老槐树的冰凌在风中叮咚作响,陆萱的笑声混着陆谨瑜堆雪人的吆喝,在院子里荡开涟漪。
沈娇娇歪着头打量自己的杰作,歪歪扭扭的雪兔子支棱着松枝耳朵,尾巴是半片干枯的槐树叶。
她伸手去扶正歪斜的耳朵,袖口沾了雪水也浑然不觉。
“好了!”她突然转身,发梢扬起的雪粒在阳光下闪烁。
当她终于堆出歪歪扭扭的兔形,转头望向陆谨言时,眼底的雀跃比老槐树上的冰凌还要明亮。
“你看,像不像萱儿扎着麻花辫的样子?”
陆谨言喉咙发紧,喉结轻轻滚动。
他放下扫帚走过去,蹲下身时棉袍下摆铺在雪地上。
指尖拂过雪兔子歪斜的耳朵,却在碰到她冻得冰凉的手背时顿住。“像。”
“好了好了,都回来了,姜汤煮好了,都过来喝一点儿。”陆母的声音裹着柴火香从屋子里飘出来,带着不容抗拒的暖意。
灶台上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姜汤的辛辣混着些许红糖的甜腻。
陆萱的麻花辫上沾着雪粒,正追着兄长绕着老槐树跑,听到这声呼唤,立刻收住脚步。
陆谨瑜站在屋檐下,望着屋内蒸腾的热气,小脸皱成一团。
寒风卷着雪粒扑在他通红的耳尖上,可比起这冬日的严寒,碗里的姜汤才是更可怕的“敌人”。
他攥着被雪水浸湿的袖口,磨磨蹭蹭不肯挪步。
沈娇娇站在廊下,看陆谨瑜缩着脖子杵在屋檐阴影里,活像被冻僵的麻雀。
明明之前什么都不怕的人,此刻却为了一碗姜汤犯起了难,她忍不住笑出声。
“快些走吧。”陆谨言不知何时走到弟弟身边,宽大的手掌落在少年肩头轻轻一拍。
陆谨瑜咬着嘴唇,一步三挪地跨进门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