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 —— 咔哒 ——”
马蹄铁碾过青石板上的薄冰,在寂静的山谷里撞出清脆的回响。张纲勒了勒缰绳,胯下的黄骠马打了个响鼻,喷出的白汽在凛冽的山风中瞬间散成碎雾。
他抬头望了眼天色,铅灰色的云层正沿着终南山的山脊线压下来,像一块浸了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坠在每个人心头。
“将军,前面就是黑风口了。” 身旁的老兵赵二柱低声提醒,他左手按着腰间的环首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人从南阳就跟着张纲,脸上的刀疤比军功章还要显眼。
张纲 “嗯” 了一声,目光扫过身后的三十名骑兵。这些人个个甲胄上都带着风霜,有的头盔缺了一角,有的盾牌裂着细缝,但握兵器的手都稳得像磐石。
每人背上的干粮袋鼓鼓囊囊,特制的臂张弩斜挎在肩头,弩机的铜部件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张纲下意识摸了摸腰间,来歙亲笔书写的帛书被油纸层层裹着,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虎符印记的棱角。
这玩意儿,比三十条人命还金贵。
“都打起精神!” 张纲的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风声的力道,“延岑的杂碎就在这一带晃悠,谁掉链子,我先劈了他!”
话音刚落,头顶突然传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碾压声。
“不好!” 张纲瞳孔骤缩,猛地拽紧缰绳。
黄骠马吃痛人立,前蹄在石板上刨出火星。就在这刹那间,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呼啸着从崖顶滚下,堪堪擦着马肚子砸在山道上,碎石飞溅中,两名反应稍慢的骑兵连人带马被砸成了模糊的肉泥。
“放箭!!”
崖壁上传来一声暴喝,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的铁片。张纲抬头,只见数十个黑影在岩石间闪现,密密麻麻的箭簇瞬间遮住了天光,破空声尖锐得能刺破耳膜。
“举盾!”
三十面藤牌瞬间组成盾墙,箭雨砸在上面发出 “叮叮当当” 的脆响,有些力道十足的箭簇甚至穿透了藤条缝隙,擦着士兵的脖颈飞过。
张纲借着盾牌的掩护快速扫视 —— 两侧崖壁陡峭如刀削,上面站满了延岑的人马,穿的盔甲五颜六色,有汉军的旧甲,有蛮族的皮甲,甚至还有人裹着麻袋片,手里的兵器更是五花八门,砍刀、锈剑、铁叉…… 活像一群刚从乱葬岗爬出来的恶鬼。
“将军,不能被困死在这儿!” 赵二柱的吼声混着箭雨声传来,他的左臂已经中了一箭,鲜血顺着甲缝往外渗。
张纲咬牙抽出环首刀,刀刃在昏暗天光下闪过一道寒光:“楔形阵!冲出去!”
三十名骑兵迅速变换阵型,前排五人组成箭头,后面的人依次排开,铁蹄踏碎满地碎石,像一柄烧红的铁锥狠狠扎向黑风口。
“嘿嘿,来得好。”
最高一块岩石上,延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他身上那件缴获的汉军铁甲显然不合身,肩膀处还别着根木棍撑着,腰间两柄短刀随着动作轻晃,刀鞘上的铜环叮当作响。
“推滚木!”
随着他一声令下,数十根裹着沥青的滚木被从崖顶推下。这些滚木早被火折子引燃,落地时已经成了熊熊燃烧的火柱,在狭窄的山道上翻滚着,浓烟呛得人眼泪直流。
“唏律律 ——”
张纲的黄骠马被火柱惊得狂躁不安,猛地人立而起。张纲猝不及防,被狠狠甩下马背,后背撞在凸起的岩石上,喉头一阵发甜。
“将军!” 赵二柱眼疾手快,翻身下马将他拽到盾墙后。
张纲抹了把脸,一手的烟灰混着血污。他刚想说话,眼角余光瞥见十几个黑影顺着绳索滑下山崖,手里的环首刀在烟雾中闪着冷光。
“护着将军!” 赵二柱嘶吼着挺戟而上,长戟在空中划出一道残影,瞬间刺穿两名敌兵的胸膛。滚烫的鲜血喷了他满脸,他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更多的敌兵涌了上来,刀光剑影在浓烟中交织。张纲抽出腰间短剑,反手刺进一个扑过来的敌兵小腹,那人惨叫着倒下时,他的左臂也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袖管往手腕淌,像条小蛇钻进手套里。
“妈的!” 张纲低骂一声,借着砍翻第二个敌人的空档快速扫视 —— 前有火墙挡路,后有追兵堵截,两侧是悬崖峭壁,这简直是死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落在右侧崖壁 —— 那里有一处坡度较缓的斜坡,虽然长满了带刺的荆棘,但确实能爬!
“跟我这边走!” 张纲大吼着挥剑劈开面前的敌兵,率先朝着斜坡冲去。
“拦住他们!” 延岑在崖上看得真切,急得直跺脚。
三名汉军士兵立刻转身组成人墙,他们用身体挡住劈来的刀斧,赵二柱的长戟更是舞得像风车,硬生生在乱军之中撑出一片空隙。
“噗嗤 ——”
一支冷箭突然从侧面射来,穿透了赵二柱的咽喉。老兵难以置信地瞪大眼,手里的长戟哐当落地,身体缓缓栽倒在血泊里。
“二柱!” 张纲目眦欲裂,却没时间悲痛,只能咬紧牙关往斜坡冲。
“想跑?”
一道黑影如猎豹般从岩上跃下,落地时只溅起一点尘土。延岑握着短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膝盖上的旧伤隐隐作痛 —— 那是去年被刘秀的亲卫一枪挑的。
张纲拼命往坡上爬,荆棘划破了裤腿,刺进皮肉里,火辣辣地疼。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延岑的喘息声就像贴在脖颈上的毒蛇信子。
“铛!”
短刀劈在张纲身后的岩石上,火星溅到他的脖颈。张纲猛地转身,短剑直刺延岑心口。
延岑早有防备,侧身躲过的同时,左手抓住张纲的手腕,右手短刀横扫,寒光直逼咽喉!
千钧一发之际,张纲猛地向后倒去,身体几乎与地面平行,刀锋擦着鼻尖掠过,带起的劲风刮得脸皮发麻。他借着这股后仰的力道,右脚狠狠踹在延岑的膝盖上。
“咔嚓!”
清脆的骨裂声混着延岑的惨叫响起。这家伙单膝跪地,额头上青筋暴起,看向张纲的眼神像是要吃人。
张纲顾不上多想,手脚并用地往坡上爬。
“射死他!给我射死他!” 延岑捂着膝盖嘶吼,声音都变了调。
三支冷箭破空而来,张纲猛地侧身,一支箭擦着耳边飞过,钉在前面的树干上,箭羽还在嗡嗡作响,像只被钉死的马蜂。
等他终于爬上缓坡,回头一看,身后只剩下五人。
山道上,燃烧的滚木还在噼啪作响,尸体横七竖八地叠着,延岑的人正在清理战场,偶尔传来一两声胜利者的欢呼,刺耳得像指甲刮过玻璃。
“将军…… 帛书……” 一名年轻士兵捂着流血的胳膊,声音发颤。
张纲摸了摸怀里,油纸裹着的帛书还在,隔着布料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分量。他点了点头,声音沙哑:“还在。找到张陵道人,这是唯一的活路。”
五人钻进密林,腐叶在脚下发出 “沙沙” 的声响,像有人在身后窃窃私语。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忽明忽暗得让人头晕。
“嗷 ——”
远处传来一声兽吼,凄厉得像是女人在哭。那名年轻士兵吓得一个哆嗦,手里的弩机差点掉在地上。
“怕个鸟!” 张纲低骂一声,心里却也发沉。这终南山里的猛兽可比延岑的杂碎更难缠。
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低头一看,是具骷髅,空洞的眼眶正对着他,下颌骨不知被什么啃得豁了个大口子。张纲皱眉,抬脚将骷髅踢到一边,加快了脚步。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身后突然传来窸窣声。张纲立刻示意众人停下,五人迅速躲到一棵千年古树后,弩机同时上弦。
树叶晃动间,三个黑影钻了出来,看打扮是延岑的散兵,正骂骂咧咧地搜山。
“他娘的,延将军也太狠了,膝盖碎了还逼着咱们追。”
“少说两句吧,找到那姓张的,赏钱够娶三个媳妇了。”
“快看,地上有血迹!”
张纲眼神一凛,刚要下令放箭,那名年轻士兵却因为紧张,手里的弩机 “咔哒” 响了一声。
“谁在那儿?!”
三个散兵立刻拔刀,警惕地朝古树这边看来。
“动手!”
张纲率先射出弩箭,一支箭精准地钉穿了最前面那人的咽喉。剩下两人刚要叫喊,就被另外四支箭射成了刺猬。
“走!” 张纲低喝一声,五人迅速转移。刚跑出没几步,身后就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显然是延岑的大队人马追来了。
“分开走!” 张纲当机立断,“半个时辰后,在前面那片竹林汇合!”
五人立刻散开,像五道影子消失在密林深处。张纲专挑藤蔓茂密的地方钻,荆棘在他脸上划出一道道血痕,左臂的伤口也因为剧烈运动再次裂开,鲜血浸透了麻布。
突然,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张纲踉跄着差点摔倒。低头一看,竟是条毒蛇,正昂着头吐着信子,三角眼死死盯着他。
张纲反手一刀,蛇头落地,墨绿色的蛇血喷了他一靴子。还没等他喘口气,身后传来草叶摩擦的声音,一个受伤的散兵正拄着刀一瘸一拐地走来,看到张纲,眼睛瞬间瞪圆。
“在这儿!我找到他……”
话没说完,张纲的短剑已经刺穿了他的心脏。
解决掉追兵,张纲不敢停留,继续往竹林方向跑。左臂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眼前开始发黑,他咬着牙,用短剑支撑着身体前进,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 必须找到张陵道人。
终于,一片青翠的竹林出现在眼前。张纲松了口气,刚要钻进去,却听到竹叶间传来细微的破空声。
“有埋伏!”
他猛地扑倒在地,三支竹箭擦着后背飞过,钉在前面的树干上,箭尾还在微微颤动。
竹林深处,十几个黑影窜了出来,为首的正是延岑的亲卫队长,脸上一道刀疤从眼角划到下巴,看着格外狰狞。
“张将军,别来无恙啊。” 刀疤脸冷笑,“延将军说了,只要你交出帛书,留你个全尸。”
张纲缓缓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短剑。阳光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他身上,照出满身的血污和伤痕,眼神却亮得惊人。
“想拿帛书?”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带血的笑容,“那就用命来换!”
话音未落,他已经像一头受伤的野狼,朝着刀疤脸扑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