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行能再一次惨败而归的消息,如同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陈敬瑄和田令孜刚刚燃起的虚火。两人看着跪在下面、盔歪甲斜、浑身血污、面如死灰的宋行能,气得浑身发抖。
“废物!蠢材!十足的蠢材!”田令孜尖声咒骂,再也维持不住那点表面上的从容,“同样的敌军,杨将军能连战连捷,你却一败涂地!亏你还有脸自称西川大将!某的脸都让你丢尽了!”
陈敬瑄也是痛心疾首,指着宋行能骂道:“本帅给你兵马,是让你去建功立业,不是让你去送死资敌!如今损兵折将,一无所获,你还有何话说?!”
宋行能匍匐在地,瑟瑟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悔恨。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紧接着杨晟又来“报捷”——虽只是“击退小股敌军,斩获数十”的小胜,但在宋行能大败的衬托下,显得尤为耀眼。
两人对杨晟的信任和依赖,此刻达到了顶峰。
“杨将军!真乃国之干城,西川柱石!”田令孜拉着杨晟的手,简直要老泪纵横,“若非将军,成都危矣!某要重重赏你!加封你为检校司徒,西川节都副使!”
陈敬瑄也忙不迭地加码:“再加赏钱五千贯,帛千匹!将军日后便与某和军容,共享这西川富贵!”
杨晟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是那副谦恭忠勇的模样,一一拜谢。但他知道,时机已经成熟。
他脸上适时地露出一丝疲惫和思念之色,语气委婉地说道:“末将多谢陈帅、军容厚赏!只是……连日征战,身心俱疲,加之家中老小已久未得见,心中甚是挂念。末将斗胆,恳请陈帅、军容恩准,容末将休整数日,与家人团聚片刻,也好安抚后方,全心准备日后大战。”
陈敬瑄和田令孜闻言,顿时犹豫了一下。让杨晟与家人团聚?这意味着他要暂时脱离他们的直接监控。
但看着杨晟那“疲惫而忠诚”的脸庞,再对比跪在一旁的宋行能,他们实在无法开口拒绝这个“合情合理”的请求。若是拒绝,寒了这唯一能战之将的心,谁来守城?
田令孜与陈敬瑄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咬了咬牙,挤出笑容道:“将军所言甚是!是某和陈帅考虑不周。将军劳苦功高,理当休息,与家人共享天伦。准了!某即刻下令,将将军家眷从别院接回府中!将军好生休息几日,成都防务,还需倚仗将军!”
“末将,叩谢陈帅、军容恩典!”杨晟心中狂喜,但表面上却只是深深一揖,仿佛只是得到了一点微不足道的赏赐。
当夜,杨晟的家人被安全地接回了他的府邸。紧闭的府门之内,杨晟紧紧拥抱了惊魂未定的家人,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到了。
在屏退家小后,府邸密室中,烛光摇曳。墙上悬挂着详细的成都城防图,尤其北门区域,被朱笔圈点得密密麻麻。
“诸位,”杨晟目光扫过眼前几位最信任的将领,这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老部下了,声音低沉而清晰,“陈、田二人授我北门防务,看似信重,实则北门守军之中,队正以上军官,多半仍是他们的心腹。我等若想成事,必须首先控制住北门瓮城和城门!但绝不能硬来,需借势而为。”
一名心腹将领皱眉道:“将军,若要调动那些钉子,需有充足理由,否则必引起陈、田疑心。”
杨晟嘴角露出一丝冷笑:“理由?现成的就有。宋行能南门新败,敌军气焰正盛。我等便可借此大做文章。”
他手指点向地图上的北门外区域:“我明日便去求见陈敬瑄和田令孜,向他们禀报:连日来我军虽有小胜,然敌军主力未损,恐会因宋将军南门之败而恼羞成怒,集结重兵,于夜间大举反扑,报复我军。
北门首当其冲,现有防务恐有疏漏,恳请允我调整北门夜间守备,增派可靠人手,加强巡哨,加固工事,以防不测。”
他顿了顿,继续道:“陈、田二人如今惊弓之鸟,又全仗于我,听闻敌军可能‘夜袭报复’,必会应允。如此,我便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进行以下部署:
首先以‘加强夜间警惕’为由,将原北门那些陈田亲信的军官,‘提拔’为‘夜间巡防总指挥’、‘城外暗哨督察’等虚职,将其调离城门、瓮城等关键岗位,美其名曰‘承担更重要的警戒任务’,实则将其架空,使其远离核心区域。
随即,我会将你们几人及你们的手下安排到看守城门,以及把守瓮城入口等致命要害的位置。
然后我会以‘应对夜袭,需重点防御’为名,将守军主力调往城垛和外围壕沟处,做出积极备战的姿态,反而使城门洞附近的控制力量相对‘真空’,便于我们的人行动。
最后是最关键也是最难的一步。我们无法大规模派人出去,但可精兵简从。选择绝对死士,利用其对地形的熟悉,于明晚,趁‘加强巡哨’的混乱之际,缒城而下。
其人需身手敏捷,善于隐蔽,携带我的亲笔密信,潜入联军阵前。密信内容很简单:告知大王约定于八月十五日子时,在城头悬挂三盏灯笼,打开北门,请大王派精兵准时接应!”
一位跟随杨晟多年的将领仍有顾虑:“将军,缒城而下风险极大,若死士被俘或失手……”
杨晟目光决然:“成大事者,岂能畏首畏尾?此计虽险,却是唯一可行之策。挑选之人,必是忠勇无畏且家眷皆在城内之士,许以重赏和身后哀荣。”
他环视众人:“诸位,成败在此一举!一旦控制北门,接应王师入城,你等皆是从龙功臣,富贵荣华,指日可待!若事败……某必先一步自刎,绝不连累诸位家小!”
众心腹被他的决绝感染,纷纷低声道:“愿随将军,万死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