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儒圣院的晨雾总带着草木与书卷的清香，可今日飘进楚阳鼻腔的，却是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他站在东城墙的缺口前，露在甲胄外的手腕还缠着半干的布条——昨夜最后那场厮杀里，被魔人利爪撕开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城墙的断砖上凝着黑红色的血痂，在潮湿的空气里泛着油腻的光。楚阳弯腰拾起半截折断的箭羽，箭杆上的漆皮早已被魔血腐蚀，露出里面暗沉的木色。
他指尖抚过箭镞的倒钩，那里还挂着一丝残破的黑袍布料，凑近了能闻到类似腐叶混合着硫磺的怪味。
“楚师兄，这边！”
张猛的大嗓门从城墙下传来，震得头顶的晨露簌簌往下掉。
那壮汉正蹲在一堆尸骸中间，铁甲上的凹痕里还嵌着干涸的黑血，他手里拎着个黑袍人的尸体，像拎着只破麻袋。
楚阳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尸体的胸腔被巨斧劈开，露出的肋骨间竟卡着半块青铜碎片，巴掌大小，边缘犬牙交错。
“这玩意儿邪门得很。”张猛用斧柄拨了拨碎片，“刚才翻遍了其他尸体，就这具身上有。你看这纹路，跟鬼画符似的。”
楚阳纵身跃下城墙，落地时靴子踩在浸透血污的泥土里，陷下去半寸。
他蹲下身，避开尸体胸腔里外翻的内脏，小心翼翼地用剑尖挑起青铜碎片。
碎片入手冰凉，像块万年寒冰，即使隔着薄薄的布帛，也能感觉到一股阴寒的气息顺着指尖往骨髓里钻。
碎片上的纹路确实诡异，既不是魔道常用的骷髅符文，也不是儒道经典里的正气文。那些线条扭曲缠绕，像是无数条小蛇在互相撕咬，在晨光下竟泛着淡淡的磷光。
楚阳盯着纹路看了片刻，忽然觉得眼前有些发花，仿佛那些线条在慢慢蠕动，要从碎片里爬出来似的。
“别看了，楚小子。”张猛一巴掌拍在他背上，震得他差点把碎片掉在地上，“这些邪魔歪道的东西，看久了准得犯迷糊。”
楚阳猛地回神，甩了甩头，将碎片塞进腰间的皮囊里。皮囊是用异兽的皮毛做的，能隔绝灵力，可他仍觉得那股寒意透过皮囊渗了出来，贴着皮肉往下沉。
“清点伤亡了吗？”他站起身，望向圣院深处。往日这个时辰，书声早已如潮水般漫过庭院，今日却只有零星的咳嗽与呻吟，从临时搭建的伤棚里飘出来。
“弟子折损了三成，能喘气的都带回去治了。”张猛的声音低了下去，巨斧在手里转了个圈，又重重戳在地上，“就是……清理尸骸的弟子说，有些魔人尸体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你跟我来。”
张猛领着他往城墙内侧走，绕过堆积如山的断矛与破损的阵盘，来到一处被白布盖着的尸堆前。掀开白布的瞬间，一股更浓烈的腥臭味涌了上来，混杂着某种东西腐烂的酸气。
楚阳皱眉看去——那些本该随着邪力溃散而化为飞灰的魔人尸体，此刻竟完好地躺在那里，皮肤呈现出一种死灰般的青黑色，指关节处的皮肤裂开，露出里面暗紫色的肌肉。
最诡异的是他们的眼睛，明明已经失去神采，瞳孔却缩成了针尖大小的黑点，死死地盯着天空。
“邪祟离体，按说该化成黑烟才对。”张猛用斧刃挑起一具魔人的手臂，“你看这皮肤，硬得跟铁皮似的，弟子们用刀劈都费劲。”
楚阳蹲下身，伸手按在魔人的胸口。指尖触及的地方冰冷僵硬，却隐隐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搏动，像是心脏还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跳动。
他心里一紧，抽出长剑在魔人手腕上划了一道口子，流出的不是预想中的黑色血液，而是半凝固的、带着泡沫的灰浆。
“这不是活物，也不是死物。”他站起身，目光扫过那些睁着眼睛的尸体，“像是……被什么东西强行留在了阳世。”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城墙的缺口，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血沫。楚阳眼角的余光瞥见东城墙最高处的城垛上，似乎有个黑影一闪而过。他瞬间握紧长剑，足尖一点便冲了上去，张猛也低吼一声，拎着巨斧紧随其后。
城垛上空空荡荡，只有几缕被风撕碎的黑袍布料挂在断裂的箭杆上。
楚阳俯身查看，发现城砖上有几个新鲜的脚印，很小，像是孩童留下的，却在坚硬的青石上嵌进半寸深，边缘还沾着与青铜碎片上相同的磷光。
“跑了。”张猛环顾四周，瓮声瓮气地说，“这速度，比魔狼还快。”
楚阳没有说话，他望着东方的天际。那里的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无回谷方向连绵的山峦，山尖隐在云层里，看不真切。
可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从那片山谷里醒来，透过层层叠叠的雾气，窥视着这座刚刚经历过战火的圣院。
他摸了摸腰间的皮囊，那半块青铜碎片的寒意似乎更重了。
“把这些魔人尸体烧了。”他转身对张猛说，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用儒火，烧透些。另外，让赵风过来看看东城墙的地基，我刚才踩上去的时候，好像听到下面有空洞的声音。”
张猛点头应下，转身招呼弟子们准备火盆。楚阳重新走下城墙，目光落在那些正在清理战场的年轻弟子身上。
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正蹲在地上，用布擦拭着一柄断剑，剑刃上的缺口里卡着一小块碎骨，他擦着擦着，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指缝间渗出淡淡的血丝。
楚阳走过去，将一枚清润的丹药塞进他手里：“内伤还没好，别太用力。”
少年抬头，露出一张沾满尘土的脸，眼睛却亮得惊人：“楚师兄，我没事！等清理完了，我还能守城墙！”
看着少年倔强的模样，楚阳忽然想起昨夜城破时，正是这个孩子用身体堵住了魔人的缺口，被利爪撕开了后背。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晨雾彻底散去，阳光穿透云层，洒在断壁残垣上，给那些染血的砖石镀上了一层金边。
可楚阳知道，这阳光驱不散藏在暗处的阴影——青铜碎片的纹路、不肯消散的魔人尸体、城垛上的神秘脚印，还有那隐隐传来的、仿佛从地底深处发出的磨牙声……
这场战争，或许并没有真正结束。
他抬头望向圣院中央的阁楼，院长的身影正立在窗前，遥遥望着东方的天际。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交汇，隔着硝烟与晨光，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楚阳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腰间的长剑。无论接下来要面对什么，他都必须守住这里，守住这些还在晨光里努力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