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州武林大会的饭桌上只六个菜,最贵的大荤红烧扎肉,三层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喷喷香是香喷喷。最便宜的不要钱,饭馆赠送的一大盘子龙虾片,光盘了可以再添。
岳渊如今当上了司令,觉悟随屁股一起拔高,对着饭桌指指点点道:“看看,这就是咱战无不胜的底气所在。”
此话中肯。时至今日,梁山司饮食文化这块还基本保留继承了施州卫的朴素价值观。休说207道,谁家敢一桌上27道菜,铁定被人戳脊梁骨大骂奢侈无度。
情报处分析科的大拿轻飘飘道:“咱们是赢麻了,东林是没救了。他们但凡把研究吃喝的工夫分一点出来放在打造枪炮上...”
论吃食之粗鄙,在座的各位都没有来自山丹马场的兄弟有发言权,他打断情报处的话,表示荣耀归马场:“研究吃喝?研究吃屎去吧。老子一年到头见不到菜蔬,吃到盘炒沙葱跟过年似的。”--“我们那儿不有石窟寺么,飞天、佛爷啥的可多哩。老子回去就拿枪顶着石菩萨,送东林党反动派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众人给翘大拇指,“兄台好手段。”
“咋啦!老子气不过。真靠他江潮自己本事挣来的钱,人家想怎么糟蹋怎么糟蹋,咱也不好说三道四。可他江潮吃的是政策红利垄断营生,就是头猪拿到了盐引也能成飞天。所以要我说,皇上也别给气得活不下去,好好活,健健康康活,攒下气力整死这些吃里扒外的坏种。”
为啥要大骂特骂使劲骂,说到底还是气不过人家东林一顿饭吃207多道菜,自己连人家一个零头都不到。说到底还是气不过红烧扎肉跟山珍海味没法比撒。
酒酣沉睡,睁眼开来,却被从窗户射进来的一道阳光刺了个花团锦簇。赶紧闭眼缓一下,再看手表,已是上午十时。
糟糕,上班第一天就迟到!
岳渊赶紧刷牙洗脸,觉嘴里酒气还浓,顾不上许多了,取来驱蚊花露水往嘴里喷了三喷。又闻到军装上有酒气,便翻箱倒柜把新军装换上。如此甚好,新岗位新着装。
出房门一看,有个腰里别了支手枪的兵正靠墙打盹,一把26半横卧地上,枪口向着大路。“对呀,老子是司令了,可不得配个警卫员兼勤务兵么。站着把觉睡了,这货可真能耐撒!”岳渊寻思着,“新官上任三把火,等老子坐稳了交椅,头一把火就砸你警卫员身上,整不死你。”
再一看扳机护圈,特么枪保险还是开着的。走火了可了不得!赶紧把枪捡起来关上保险,拉开枪栓,还好里头没装子弹。
枪机拉开又复位,清脆的咔嚓声把梦中人惊醒,立正敬礼,“警卫员向您报到。”
果然是自己的警卫。我靠,老子整不死你个臭小子。这把,岳渊确有把这臭小子整死的怒气和冲动。这里是预备役大营,这里同时还是司令部所在地。开着保险的步枪躺地上,万一走火了咋办?万一射中路过的人员咋办?
犯了错误的警卫员见领导发怒,非但不怕还敢振振有词,“长枪里头不曾装弹。”完了拍拍腰上的LS手枪,“这儿才是满弹的。”
警卫员硕大的个头上顶了个稚嫩的小孩脸,其面对上官不发怵之临危不惧让岳渊生出些怀疑来,因为眼前这张孩子脸陌生而面熟。
“你,能有1米8吧?”
“1米85。”
“报到手续呢,拿来我看?”
“手续还在政治处。”
“没有手续你报到个锤子!你说你是警卫员我就信啦?跟老子玩刺客信条是吧。”--“姓名?”
“报告司令员,我叫阚粹龙。”
姓阚!?施州地界阚姓绝对是小之又小的小姓,似乎就那一户。岳渊气势顿时虚了,“你是...”
“我是我大伯的侄子。”
等见到了阚总参谋长才知道自己今天不用工作,明天不必上班,后天还能休息,要等到下周一才予工作上的交接。不过阚老大认为岳渊属于放弃假期主动请缨加班,十分欣慰十分欣赏,于是交他一项重要战略任务,让提前把工作熟悉起来。
从见总参谋长开始,岳渊一直想提一嘴自己的警卫员,但找不到合适的切入口。这回有了,相当正面的、积极的切入口。他请阚总长不要表扬自己放弃假期主动加班的优秀表现,身份代入履行职责实属应当,例如自己的警卫员也已经进入了角色。
“哦,他呀。刚从军事学院毕业,成绩不够优异没人要。我就动用职权安排在你这儿临时过渡三两个月。”
“将来去西方面军跟着李又熙干,去先锋铁锤部队更能施展拳脚。”
岳渊讨了个没趣,因为大首长用不甚友善的目光打量过来,只淡淡道:“服从分配,不必钻营。”
说的比唱的好听。军校毕业的士官生,大宝贝!哪个部队不争着抢着要人。分明是你总长动用职权打压侄子!既如此,那卑职一定配合好你领导,一定充分领会你领导的意图,利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持续好好打压你亲侄子,再在此好钢上多打上几锤子。
丢你大伯的脸不要紧,不能丢岳司令的脸。将来去了战斗部队干不好,传出去说这个饭桶做过岳渊的警卫员,丢脸丢的是岳司令及其执掌的预备役。
预备役司令员办公室乃预备役之门面担当,比司令员的单身宿舍气派多了。墙壁新粉过,水磨地板拖得光亮干净。一对新沙发靠墙摆,茶几下搁板上放着两筒茶叶。办公桌上压一块玻璃台案,置日历板,板上插司旗、军旗两面小旗子。放三门电话机,整整三门电话啊,你说牛掰不牛掰。
司令座比团座气派多了!岳渊一屁股坐进大藤椅里,满意地拍了拍椅把手:他奶奶滴,不折腾点花样出来对不住这崭新气派的办公室。
新花样就在阚总长给的这叠材料上,是为预备役将要执行的重大战略。岳渊先给自己泡杯茶,预备喝着茶水细细看。起身去取热水瓶时想起来今早上那官二代站着睡觉的能耐来,此刻当行捶打。于是大吼一声:“勤务兵,给本司令泡茶。”完了回到大藤椅上将材料展开。
不知磨蹭了多久,勤务兵才把茶杯给端来,临了不忘嘱咐一句:“司令员,我是你的警卫员,不是啥勤务兵。老没面子了,以后别这样埋汰咱成不。”--“只有军机委司令部才配勤务呢。”
“本事都长嘴上了。”--“回来回来。”
岳渊把警卫员叫住,“军校里学啥的?啥专业?”
“报告司令员,学的测绘专业。”
肃然起敬。“呦,学测绘的呀,柴老师的高足哩。”
这话爱听,更是事实。阚粹龙满脸欢喜道:“是的,三年专业课都是柴主席亲自给授的课。”
岳渊手指头点着材料问道:“你大本营的老土地,知道啥是八大员不?”
“报告司令员,军校读书时接触过相关概念。”
说你是大本营的老土地,其实岳渊的问话技巧满满,真实在说‘你是参谋长亲侄子,肯定知道些内幕’。你阚粹龙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年轻,却能听出其中的潜台词,回答滴水不漏。果然聪明不过帝王家哩。
阚粹龙聪明吗?社会考生能考上军校能不聪明么。但是,能听出言语中的不怀好意或者内中蹊跷,靠的是他经无数的历练锻炼出来的胜于同龄人的人情世故。
这么说吧,若有‘最爱梁山司先进个人’评选,阚纯士、阚纯农、阚粹龙当霸榜前三。就因为阚老大和阚老二有个亲兄弟叫做阚老三,阚粹龙有个亲叔叔叫做阚纯商。
大多数梁山众,具体到每一个施州卫籍的老梁山从来没有忘记过杨谷菡这个名字,也就从来不曾释怀淡忘了阚纯商这个名字。人们并非不想淡忘掉这惨痛记忆,奈何当年阚老三这事做得太离谱、干得太精彩,把梁山司的脸打了个噼啪作响。以至每每有新人入籍或者客人来访,总要提及起来唏嘘两句,如此便回响不断。
这就苦了阚家人了。还有人在背后戳他们吗?没有,那是叛徒阚老三一人所为,罪不及亲族。人家平台上的苦主从没二话,旁人正义个啥劲哩!可是,阚家兄弟总是从人们尊敬有加的眼神中品出那么一点不通透的隔膜来。尊敬就尊敬,不必‘有加’呀!
怎样去除心中那份经久不散的负罪感,怎样去除别人对自己的那份特别的‘有加’?唯多做事少说话,立功赎罪。唯负重砥砺,对自己及家人严格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