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手判官的判官笔在砚台里转了三圈,墨汁突然泛起红光。他望着窗外的镇运钟残片,想起百年前盟主说过的话:“史书是活的,会吃人。” 如今看来,何止史书,连他手中的笔,也早已成了吃人的凶器。
天运元年,霜降。
盟主站在通天塔顶,道袍在风中猎猎作响。他脚下是山呼海啸的 “恭迎新盟主” 声浪,眼中却映着血手判官记录的《罪民册》—— 上面密密麻麻写着三千六百个名字,都是今日被举报的 “逆律者”。
“开始吧。” 盟主轻声说。
血手判官挥笔,判官笔自动悬停在空中,笔尖蘸取的不是墨,而是三千六百人的怨念。那些怨念在《天律正典》上空聚成黑云,盟主张开双臂,如饮甘饴。
“民心如流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盟主转身,指尖点在血手判官眉心,“但如果让流水变成血池,舟上的人就再也不用担心翻船了。”
血手判官的私账第一页,用盟主的血写成:
“盗民心者,先盗其胆。当修士不敢说‘不’,‘是’便成了最锋利的刀。”
他看着那些被押赴刑场的 “逆律者”,发现其中有个年轻弟子,腰间挂着青冥剑派的穗子。那穗子在风中轻轻摇曳,像在无声控诉。
天运五百七十年,冬至。
盟主的密室里弥漫着腐肉气息。血手判官看着盟主脱落的皮肤下露出的青色血管,突然想起小时候见过的食人藤 —— 那些藤蔓也是这样,用香气吸引猎物,再慢慢绞碎吞噬。
“他们的血脉里流着罪。” 盟主抓起一名死囚的头发,将他的脸按在石台上,“当年青冥老祖妄图颠覆天律,他的子孙后代就该为他的罪买单。”
血手判官的笔在死囚眉心点了三点,那是 “罪”“孽”“罚” 三道咒纹。死囚瞬间衰老,头发变白,皮肤皱缩,最后化作一具干尸,体内飘出一缕红线,缠绕在盟主手腕上。
“看,” 盟主展示着新长出的光滑皮肤,“他们的寿数,就是我的长生药。”
私账第二页的字迹被血浸透:
“盗寿者,必遭寿噬。今夜听见十七声婴哭,皆来自盟主寝殿。”
血手判官摸出一枚安神香点燃,却无法掩盖空气中的血腥味。他知道,那些婴哭来自盟主吞噬的寿数 —— 每个被偷走寿数的人,临死前都会回到童年,发出绝望的啼哭。
天运九百年,大雪。
盟主闯入判官殿时,身后跟着三个首座的虚影。血手判官认出,那是首座三百年前的三种化身 —— 传道者、执法者、救赎者。
“他要来了。” 盟主反手挥剑,斩断三个虚影,“当年我用他教的窃道术反制天道,如今他察觉了……”
血手判官看着盟主掌心的玉简,上面 “首座” 二字正在渗出黑水。他突然想起,盟主成为天律盟之主那天,首座曾送他一句话:“窃道者,终为道所窃。”
“斩因果需要本命精血,你撑不住的。” 血手判官皱眉。
“撑不住也要撑。” 盟主咬破舌尖,在《天律正典》上写下自己的生辰八字,“我命由我不由天,更不由他!”
当第七条因果线被斩断时,盟主已如朽木。他望着镜中自己的脸,突然狂笑:“现在首座就算来了,也认不出我!”
私账第三页只有一行字,却被划了无数道痕:
“盗因果者,自断归途。今日之后,盟主再无‘过去’,亦无‘未来’。”
血手判官看着盟主离去的背影,发现他的影子比常人短三寸 —— 那是被剥离的因果长度。
天运千年,中元。
血手判官坐在判官殿,听着远处镇运钟的残响。他翻开私账最后一页,笔尖悬在空白处,迟迟未落。
“在写什么?”
盟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血手判官抬头,看见对方站在房梁上,倒挂的脸带着诡谲的笑,眼中跳动着镇运钟的残火。
“写一个贼。” 血手判官终于落笔,“一个偷了民心、寿数、因果的贼,一个以为能偷走天道的贼。”
盟主瞬间出手,判官笔被震飞,却在落地前自动补全了字迹:
“天运千年,盗天律盟主命格一枚,以血为墨,以魂为纸,笔落人亡。”
血手判官看着自己掌心突然浮现的咒纹,笑了:“你以为斩断因果就能逃脱?但我这支笔,记的是‘天理’。”
盟主的脸色骤变,他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透明化,那些被偷走的民心、寿数、因果,正从他体内溢出,化作无数光点,飘向青冥剑派废墟方向。
“你……”
“我是天律盟的血手判官,也是天道的记账人。” 血手判官拾起判官笔,笔尖点在盟主眉心,“千年窃道,今日该结账了。”
光点聚成青冥老祖的虚影,盟主终于认出,那年轻弟子的穗子,原来属于他未曾谋面的母亲。
“原来你才是……”
“我是青冥氏的最后血脉,也是你当年漏掉的‘罪民’。” 血手判官的白发无风自动,露出耳后青冥剑派的剑形胎记,“这千年账,我替天道算清。”
判官笔落下的瞬间,盟主化作万千光点,每一点都映着他曾犯下的罪。血手判官的私账自动合页,封面上浮现出真正的名字:《天道总账》
镇运钟的残片突然发出清鸣,光点汇聚成新的镇运钟,钟身刻着 “民心”“寿数”“因果” 等字样,却不再有 “罪”“罚”“灭”。
血手判官望着新钟,将判官笔插入废墟:“从此之后,笔写春秋,不写罪名。”
苏半夏的药灵感应到判官笔的气息,在识海低语:“他不是在盗,是在补。”
冷月的冰魄剑剑灵浮现,望着青冥剑派方向:“青冥老祖的冤魂,终于能安息了。”
齐不语翻看着从血手判官处得来的私账,右眼闪过金光:“原来首座才是最早的窃道者,而盟主,不过是他养的一只白鼠。”
血手判官转身,看见三人站在晨光中,露出百年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接下来,该去倒悬昆仑了。天道的总账,还有最后一页。”
“当窃道者开始记账,不是为了偷窃,而是为了让所有被偷走的东西,都回到该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