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晨的话语，如同在冰冷的虚空中投下的锚，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足以压垮人心的分量。那面巴掌大小的【青铜古镜】虚影，静静悬浮在他的掌心，镜面幽深，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也吞噬一切希望。
“铁锈残火”的成员们面面相觑，脸上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一种被巨大未知所笼罩的茫然和恐惧。苏晨提出的“交换”，其本质如同一个冰冷的宇宙笑话——用他们之所以为他们的“一切”，去换取一个……虚无缥缈的“全新开始”？
“你……你到底是谁？”火花的声音颤抖着，护目镜后的双眼因为恐惧而睁得极大，仿佛要从眼眶中掉出来，“你……你是联盟派来的……‘思想净化者’吗？还是……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数据瘟疫’？”
在这个被信息洪流淹没的城市，任何超乎常理的存在，都很容易被联想到与数据、程序、或者某种扭曲的逻辑有关。
苏晨微微摇头，那面古镜虚影的光芒似乎闪烁了一下，映照出火花苍白的面容，以及她灵魂深处……对“真实”最原始的渴求与恐惧。
“我不是任何一方的‘棋子’。”他的声音平静无波，如同古井深潭，“我只是一个……‘过客’，一个……对这座‘迷宫’本身，抱有‘兴趣’的过客。”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铁鸦，那双如同燃烧炭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灰烬般的死寂。
“你们的‘身份’，你们在这座城市‘下水道’中留下的每一个‘数字足迹’，你们大脑皮层中镌刻的关于‘反抗’与‘绝望’的‘神经回路’……这些，对我而言，是进入‘第七区数据处理中心’那道‘认知壁垒’最有效的‘通行证’。”
“而你们所渴望的‘全新开始’……”苏晨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察的、带着一丝怜悯，又或者……仅仅是纯粹客观描述的弧度，“……或许，只是从一个‘已知的噩梦’，坠入另一个‘未知的虚无’。但至少，你们不必再背负着‘铁锈残火’这个注定覆灭的‘标签’，去重复那场……毫无意义的‘轮回’。”
铁鸦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仿佛看到无数个自己，在不同的时间线上，以不同的方式，一次又一次地组织反抗，一次又一次地失败，一次又一次地……被冰冷的数据抹除。这种永无止境的徒劳，比任何酷刑都更加折磨人心。
“……如果……我们拒绝呢？”一个声音从人群中响起，带着一丝最后的、几乎被绝望吞噬的挣扎。那是“扳机”，那个曾经第一个站出来愿意成为“敢死队”的年轻人。此刻，他的脸上充满了混乱与痛苦。
苏晨的目光转向他，那双寂灭星瞳中没有任何波澜。
“那么，你们会继续你们的‘计划’。”他的声音不带任何感情，“然后……如我所言，全军覆没。你们的‘牺牲’，会成为‘第七区数据处理中心’数据库中……又一行无关紧要的‘异常事件记录’。而我……则会选择另一种……或许更‘粗暴’一些的方式，去拿到我想要的东西。”
他的话语中，没有威胁，只有陈述。但正是这种平静的陈述，才更令人感到一种……无法抗拒的、宿命般的冰冷。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废弃泵房内，只剩下水滴从锈蚀的管道上滴落的“滴答”声，以及……众人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声。每一个“铁锈残火”的成员，都在进行着一场……灵魂层面的艰难抉择。
是坚守那份……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虚假的“荣耀”与“信念”，然后……像飞蛾扑火般，在刹那的“光芒”中化为灰烬？
还是……放弃一切“过往”，抹除所有“存在”的痕迹，去拥抱一个……连定义都模糊不清的“未来”？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终于，铁鸦缓缓地抬起了头。他那双曾经如同燃烧炭火的眼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看透一切虚妄后的疲惫与……一丝决绝的疯狂。
“……我们……我们这些人……”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从出生开始，就活在这座城市的‘阴影’里……我们是‘铁锈’，是‘残渣’，是……注定要被‘清理’的‘垃圾’……”
“……我们反抗过，我们呐喊过，我们……也曾以为……自己是‘火种’……”
他的目光扫过身旁那些同样面如死灰的同伴，脸上露出一抹惨然的笑容。
“……但现在看来……或许……我们连‘火星’都算不上……”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看向苏晨，眼神中带着一种……近乎献祭般的决绝。
“……如果……我们的‘存在’，真的能成为你口中的‘钥匙’……”
“……如果……我们的‘消亡’，能够让你……去揭开那个……我们永远也无法触及的‘真相’……”
“那么……”
他猛地挺直了腰杆，声音中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悲壮！
“……拿去吧！！！”
“拿走我们的一切！！！”
“无论是‘身份’，还是‘记忆’！无论是‘痛苦’，还是‘执念’！！！”
“只要……你能……让这座该死的、虚伪的、吞噬一切的‘星环之城’……付出代价！！！”
“只要……你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将我们视为‘数据’和‘蝼蚁’的‘混蛋们’……也尝一尝……被‘虚无’吞噬的滋味！！！”
他的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最后咆哮，回荡在这片冰冷的地下空间。
“头儿！！！”
“火花”、“扳机”等人失声惊呼，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悲痛。
但铁鸦却只是摆了摆手，眼神中充满了……一种解脱般的平静。
苏晨静静地看着他，那双寂灭星瞳深处，似乎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如你所愿。”
他掌心的【青铜古镜】虚影，光芒骤然大盛！
一股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冰冷而浩瀚的“规则之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废弃泵房！
“铁锈残火”的成员们，只觉得自己的意识仿佛被抽离了身体，坠入了一个……由无数破碎镜面构成的、无限延伸的、冰冷死寂的——“镜之迷宫”！
他们的记忆，如同被强行剥离的胶片，一帧帧地在眼前闪过——童年的贫困，成长的压抑，对联盟的仇恨，反抗的激情，同伴的牺牲，以及……对未来的绝望……
所有的一切，都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映照”、“复制”、“剥离”……
他们的身体，在现实中，开始变得……模糊，透明，仿佛要融入周围的阴影之中。
他们的“海之眷属”，那些【铁鳍猎犬鱼】、【钢翼信天翁】、【拟态章鱼怪】，也发出一阵阵低低的哀鸣，它们与主人之间的“灵魂链接”，正在被一股更加强大的力量……强行切断！它们身上的光芒迅速黯淡，最终……化为点点光屑，消散在空气之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铁鸦，他的身形依旧凝实，但他的眼神……却在迅速变得空洞，迷茫，仿佛……一个刚刚从漫长沉睡中苏醒的、失去了所有记忆的……初生婴儿。
苏晨的【星烬龙魂】与【青铜古镜】的力量深度共鸣，他能清晰地感知到，那些属于“铁锈残火”的、“驳杂”却又“真实”的“信息流”，如同涓涓细流般，汇入了他的意识之海。
关于“下层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关于联盟安保系统的每一个漏洞，关于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黑市”与“情报贩子”，关于……“第七区数据处理中心”外围的巡逻路线与守卫换班时间……
所有的一切，都如同被预先编排好的程序般，清晰而完整地……“下载”到了他的“数据库”之中。
同时，一股微弱的、却又带着一丝“腐朽”与“终末”气息的力量，从苏晨的【腐朽低语】印记中逸散而出，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些即将彻底消散的“铁锈残火”成员的“灵魂残响”之中。
这不是毁灭，而是一种……“转化”。
一种……将他们从“已知”的痛苦，导向“未知”的安眠的……“规则性遗忘”。
当【青铜古镜】虚影的光芒渐渐敛去，废弃泵房内，除了苏晨和依旧站立的、眼神空洞的铁鸦之外，其他“铁锈残火”的成员……已经彻底消失了。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甚至……连一丝存在过的气息，都仿佛被彻底抹除。
他们……如同从未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一般。
只剩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仿佛来自遥远星海的、冰冷的……虚无回响。
苏晨的目光，落在了铁鸦身上。
此刻的铁鸦，已经不再是那个充满了仇恨与决绝的“铁锈残火”领袖。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过去”的、“空白”的灵魂容器。
苏晨伸出手，一缕蕴含着【星烬龙魂】中“镜之规则”雏形的力量，轻轻点在了铁鸦的眉心。
一段全新的、“伪造”的记忆，如同无形的烙印般，瞬间植入了他的脑海——
他是一个……隶属于“星环之城”第九环边缘区某个小型“废弃物回收与再利用中心”的……普通主管。性格孤僻，不善言辞，每天的工作，就是监督那些冰冷的机械臂，将成吨的城市垃圾，进行分类、压缩、以及……“格式化”。
一个……绝对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完美融入这座冰冷城市的……“螺丝钉”。
铁鸦的眼神，从空洞迷茫，逐渐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焦距。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了看苏晨，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本能的疏离。
“你……是谁？”他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却不再有之前的决绝与疯狂，反而带着一种……长期处于压抑环境下的麻木。
“一个……路过的数据清理员。”苏晨淡淡地说道，收回了【青铜古镜】的虚影。
他没有解释更多。
因为，从这一刻起，“铁鸦”……已经死了。
活着的，只是一个……名为“K-734单元主管”的……虚构身份。
而苏晨……则成功地，将整个“铁锈残火”组织，以及他们对“下层世界”的所有认知……压缩、打包，然后……据为己有。
他抬起头，望向泵房之外那深邃的、充满了未知危险的黑暗通道。
他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精准的笑容。
“那么……‘第七区数据处理中心’……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