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是在丈夫给家政公司打完电话后才下楼的。
先陪着女儿莹莹玩了一会，李先生和垚垚在喝茶，看着李太说：‘你先吃早餐吧，一会凉了。’
李太看了丈夫一眼，没有说话，但默默的走向了餐桌。端起牛奶开始小口的喝了起来，吃了一会，问道：‘你刚才和谁打电话呢？发那么大火。’
李先生说：‘没事，一个无聊的人。’
李太就再也没有追问了。
李太早餐还没吃完，李先生就已经带着垚垚出门去了，看父子俩一身运动装，应该是去打球或健身去了吧。
不管钱小姐觉得李先生对待三个孩子是否不公平，丽芳每天在家里看到的，李先生对于垚垚这个儿子是很重视的。虽然陪伴不算多，但经常会借着早餐时间问一问他的生活和学习情况，但凡有点时间，也多会带着他出去。私心里，丽芳觉得也算过得去了，因为李先生毕竟不是一个工薪阶层的父亲，朝九晚五就回家了，那自然有更多时间陪伴孩子。
至于上次钱小姐说到对莹莹的偏爱，更多的是宠，真正的教育或许还没有开始吧。毕竟才这么大点。
周一早上，丽芳照例坐李先生的车去公司。
路上，李先生问了问垚垚最近的生活情况，问他最近饭量怎么样？睡眠时间怎么样?又问了他的情绪。丽芳都老实回答了。
问完之后，李先生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大人离婚，影响最大的还是孩子。’
丽芳也觉得垚垚比同龄的孩子要懂事一些。
人生就是这样，花大把时间迷茫，成长却只需要一个瞬间。
李先生之前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和丽芳说过个人私事，说的都是和工作相关的。基本上也没有哪个雇主会过多的和保姆聊天。
但丽芳已经在李家五年了，很多事，说与不说，也都知道了。特别是最近丽芳去公司打扫后，知道的事情就更多了，也深知李先生的不易。可能正是基于这一点，才有了李先生刚才那句话。
丽芳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所以没有说话。
只听李先生叹了口气，继续说：‘可我实在是过不下去了，现在吵架了小艾起码还能让我睡觉。以前我和晓梅吵架，不吵到我认输，她能整宿不让我睡觉。’
以前在老家，妈妈经常和丽芳说聊天三不接：中年男人诉家史、亲生父母骂孩子、多年寡妇要改嫁。这三种话题最好是听一听就算了，接话容易招恨。
所以，丽芳只淡淡道：‘哦。’
音乐如水流淌，车内静谧平稳。丽芳不接话，李先生也开始沉默，应该是陷入了过往思绪中。也许是最近几天发生太多事了，有些感慨吧。这个男人内心也许是孤独的。
今天从家里出发比较晚，到公司都已经快九点了，丽芳先在前台报完餐。
上到21楼，先去孙小姐办公室打扫。一进门，就看到一个30多岁，长相斯文的男士，和孙小姐隔着办公桌，面对面的坐着。
丽芳一看，也不方便拖地，于是先慢慢擦柜子，想等他谈完事了再扫地拖地。
他们在谈一笔业务的事，丽芳由此推断这位男士是业务部的。
听大概意思，应该是一个潜在客户，这位男士接触了很久都没有进展，却被业务二部的人捷足先登了。他现在要求这个客户产生的利润提成里能算他的一部分。
听了她的诉求，孙小姐没有马上回复行或不行。而是微笑着问：‘夏经理，我想问一下您那边进展到哪一步了呢？’
这位夏经理却具体说不上来，只说道：‘是我先发现他们公司有这个产品需求的，几乎算是我们的对口客户了，凭什么被他抢去了？’
孙小姐说：‘你说你先接洽的，你要拿出有力证据来我才好给你争取呀，否则无凭无据的。’
夏经理说：‘我手机上有通话记录。’
孙小姐用手把垂落在脸旁的发丝往耳后顺了顺，又用手推了推眼镜，盯着夏经理严肃的说：‘光有通话记录恐怕不行，你必须提供业务进展到哪一步的证据。否则我不能帮你去争取。’
只见夏经理突然情绪激动的说：‘我知道，你们上层一直就偏袒业务二部，因为他们有个好经理呗。谁不知他们经理和上层有关系呀。’
孙小姐冷冷的看着他，并没有出声。
只听他又继续说道：‘二部不但经理好，他们组员也一个个都厉害，都会抱大腿。’
孙小姐说：‘夏经理，这里是办公室，请你说话负责。’
夏经理用挑衅的眼光看着孙小姐说：‘我很负责任。’
孙小姐坐直了身子说：‘夏经理，据我所知，你接洽了几个月，却连和对方公司的主管经理吃一次饭的机会都没有得到吧？’
夏经理说：‘几个月算什么？有时候我们盯一个客户，要花半年多的时间，做业务这块，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根据客户类型不同，采取的策略也就不同。有些本来就是水滴石穿的渗透。’
孙小姐很耐心的听完了，平缓的说道：‘其他时候，或许是这样，但针对这样明确的潜在客户，如果我们公司慢了，就会被竞争对手抢先一步。有水滴石穿的渗透，还有快人一步的抢先。’
夏经理不耐烦的说：‘你别跟我说这些大道理，做业务，我比你专业。’
孙小姐站起身来，微笑地说：‘是吗？可是二部才用了不到两个月就和对方达成了初步合作意向。职场向来是弱肉强食，没有人会在原地等你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激怒了夏经理。
他冲动的站起来，把桌上的文件拿起来‘叭’的一声砸在桌上说：‘反正这只能算我的客户，否则大家都别想做。’
孙小姐语气却不容置疑的说道：‘所有客户都是公司的，不是某一个人的，客户之所以会选择跟你或是其他同事合作，归根结底他们选择的是公司。离开这个平台，走出前面那扇玻璃门，你、我、他，都只是路人甲乙丙丁。’
夏经理恼羞成怒的指着孙小姐说道：‘又不拿你家的钱，你干嘛这么油盐不进的偏袒他们？你真把自己当老板娘了吗？’
孙小姐走到夏经理面前，冷冷的望着他，盯了好一会，小声说：‘你再说一遍。’
这时，门口已经站了两三个同事，夏经理指着孙小姐骂了起来。
孙小姐只是冷眼看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好像他在骂别人，或是在表演一场独角戏。
可能是孙小姐的冷静激怒了他，夏经理突然指着孙小姐说：‘你给我小心一点！’他的表情像要吃人。
丽芳以为办公室白领全都是文质彬彬的，就算有意见也是暗地里勾心斗角，原来他们为了利益，也会斯文扫地。
丽芳哪见过这阵势，靠着墙根站着不动了。
这时旁边劝架的人拉住了夏经理。
孙小姐说：‘你们都放开他。’
这时，李先生走过来，几个围观的人朝旁边让了让，李先生站在了门口中间。
丽芳以为他会马上制止，可谁知他双手抱胸，一言不发的看着，平静的眼底带些不屑，仿佛在看一场无趣的电影。
孙小姐也同样淡定，边让那几个人放开夏经理，边用右手食指，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小声说：‘来，朝这打。’
她就那么一身白衫黑裙，一脸平静的站在那里，双眼直视着夏经理。空气仿佛已经凝结了，只有中央空调的丝丝声响。
夏经理看到孙小姐毫无惧色，自己整个人就先垮了下去。垂下了两只张牙舞爪的胳膊，一侧头，见到李先生站在背后，脸一红，叫道：‘李总’。
李先生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并没有理会他。
盯着他看了一会，李先生一扬脸对孙小姐说：‘以后这种情况直接叫保安带走，不要浪费你的时间。’
夏经理辩解着：‘李总，请你听我解释。’
李先生冷冷的道：‘我不需要你的解释。’
他说完就走了。
垂头丧气的夏经理恨恨的看了孙小姐一眼，就走了。
众人也讪笑着回了各自的工位。
丽芳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却又因为夏经理最后那仇恨的眼神，替孙小姐担忧，害怕他报复。
职场凶残，江湖险恶。丽芳只想那个请假的人快点来，让自己再度缩回别墅的舒适区里去。
十点多钟，李太带着莹莹和巧云来了。
李太一袭桃染色的连衣裙，从一众工装的员工旁边的走廊上翩然走来，顿时让严肃的办公区活色生香了起来。一路走，一路有员工向她微笑点头致意，或是简单问候，李太一律微笑点头。
巧云抱着莹莹走在后面，有调皮的年轻姑娘朝莹莹做了个鬼脸，惹得她张嘴大笑。
李先生正在大班台前坐着，靠着椅背，用英语打电话，似乎语气不太好。
见到李太进来，有点意外。眼神亮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沙发区，李太走过去坐下了。
后面的莹莹一进门就娇声叫着爸爸，被李太用一个手势和眼神制止了。李先生的脸色顿时由阴转了晴，虽然没有应声，却朝女儿露出了笑脸，还挥了挥手。
很快，李先生就结束了通话，走过去在另一侧沙发上坐下，问道：‘你们怎么来了？’
李太说：‘我带她去附近把头发修了修，顺便上来看看。’
莹莹见爸爸打完了电话，马上从妈妈身边爬下来，跑到了李先生旁边，费劲的往爸爸腿上爬。
巧云站在一边有点无所适从。破天荒的微笑着对丽芳说：‘姐，还有什么要做的？我帮你干吧。’
丽芳笑了笑，刚想回绝，李太说：‘可以，早点干完和我们一起回去。’
孙小姐站在门口轻轻敲了两下，温柔的道：‘李太太，您来啦？需要喝点什么吗？’
李太说：‘不用了，你忙吧。’
李先生却说：‘给莹莹洗点水果吧。’
丽芳听到这话，不知道是该孙小姐洗，还是该自己和巧云去洗？只犹豫一秒，就见孙小姐进门去冰箱里拿水果了。
丽芳自从前几天受了胖瘦二姐的挤兑，对于她们说的：给一万也不干保姆。其实心里是有点不舒服的，偶尔也会觉得伺候人的工作确实干得没劲。
可现在看看孙小姐，堂堂总助，公司白领，年薪肯定少不了。不也得给李总端茶倒水洗水果吗？丽芳心里突然又平衡了。
在休息室，丽芳拖地，巧云擦那些台面。巧云懒洋洋的有一下没一下，心不在焉的擦着。丽芳也只当没看到。
听着外面莹莹奶声奶气的说话声，和李先生夫妇平静柔和的谈话，丽芳一上午阴郁的心情也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