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近,看到这间房子修的是镂空的铁门,铁门上爬着肆意生长,果实累累的葡萄藤,竹子做的藤架下放着张摇椅,从铁门中间的缝隙能看到有个小小的虚影在摇椅扶手上蹦跶。
镇宅兽?
白柳琉略微惊讶地看着那只鸟,一直盘在她肩头休息的短短同样看见了它的同类,登时活跃了起来,顺着她的手臂落在了地上,穿过门,爬上了那把摇椅。
细长的蛇和巴掌大的鸟面对面互相看着对方呆立了一秒。
白柳琉忽然意识到不妙,赶紧张开口,如破旧风箱一般的嗓子艰难地呼喊:“别——”
短短张开口,对准小鸟的脑袋一个弹射起步,啊呜一口吞了一半,叼着半只鸟向着发出声音的白柳琉看过来。
“吃。”白柳琉垂下肩膀,徒劳地发出后面那个音。
短短张开口把嘴里的鸟吐出来,无辜地冲她吐了吐信子。
和辛宥不一样,白柳琉能看懂短短大概要表达的意思。
它在问:这不是吃的吗?
白柳琉看见死里逃生的小鸟缩着翅膀瑟瑟发抖的样子,松了一口气。
差点闯下大祸,还没见到主人就把人家镇宅兽给吃了。
白柳琉摇头,朝它勾手,短短钻出来,爬回她身上。
她敲了一会铁门,屋子里有个有些年纪但中气十足的女声响起:“来了来了,敲,就知道敲,让你天天不带钥匙还爱随手关门。”
一个穿着围裙的矮小圆润身影从屋里走出来,赵承福的老伴,宋宛宋伯母出现在视线里,低着头在围裙上擦手,习惯性地开锁拉门,一抬头,没看见自己老伴,却看见个水灵灵的大美人,吓了一跳。
“你是谁啊?”
白柳琉很欣喜能够再见到宋伯母,面前的宋伯母皱纹比之前多,头发比之前白,但看起来仍然是精力十足,没病没痛的模样,这样就很好了。
她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用嘶哑到几乎听不见底音的嗓子说出两个字:“白,六。”
“白六?”宋伯母先是疑惑地重复这个名字,眯眼仔细看了白柳琉的脸,模糊的记忆被唤醒,忽得恍然大悟:“白!你是白蛰那个小女儿,对,你叫白六,我想起来了!”
宋伯母笑得像朵花一样,慈爱的目光不断地白柳琉身上扫荡,嘴上也忙碌不停:“长大了,长得又高又漂亮了。我跟你赵伯伯搬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让你好找吧,累不累,我去给你倒杯凉茶喝。”
白柳琉连忙摆手,出口还是气音:“我,自己,来。”
为了遮住绷带,她在脖子上缠了一条彩色丝巾,虽然有点奇怪,但可以少很多解释。
“你嗓子怎么变成这样了?我听着都替你难受,是不是不舒服?不舒服别说话了,用手比划就行。”
白柳琉也不勉强自己,换成口型交流:生病。
“哦哟,可怜见的小姑娘,病成这样,大老远的还拎这么多东西来,外头晒,来,进屋。”
白柳琉轻轻推开她想帮忙的手,拎起麻袋搬起酒,大步走进屋里,把里头的蔬菜和肉都拿出来,再拎出袋子最底下沉甸甸的,垫着四个大猪肘。
她拿出猪肘的时候,宋伯母愣了愣,显然也是想起了故人,拭了拭眼角突然绽出的泪花:“白六啊,你想吃伯母做的酱肘子是不是?我记得你以前也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但是一顿能吃俩大肘子,每次看你吃饭我都觉得特别香,让我这做饭的心里特别舒坦。”
白柳琉点头,冲她弯了弯眼睛。
“行,晚上给你做,正好刚做好一坛黄豆酱,我跟你说,伯母这肘子好吃就好吃在这酱……”
白柳琉正跟着宋伯母学习怎么制作她的独家黄豆酱,院子里响起一声暴喝:“嘿,哪来的臭黑蛇欺负我家雀儿!五雷诀!”
她下意识转头看向自己肩头,上面空落落的。
!!!
白柳琉一个起身扭腰蹿出去,眨眼的功夫出现在了屋外,捡起被雷诀打的满地乱窜的短短,捏开它的嘴,一把拽出它嘴里的雀鸟,把蛇往肩头一甩。
她摸了几把小小的雀鸟,给可怜的小东西顺了顺毛,弯腰鞠躬双手呈给刚进门的赵伯伯。
孩子比较馋,实在是抱歉。
赵承福收起手诀,疑惑道:“你是?”
“白六啊!她是白蛰那个小女儿!”宋伯母也走了出来,帮忙说话:“她生病,嗓子坏了。你们…这…不用行这么大礼吧?”
小雀鸟从白柳琉手上跳下来,一蹦一蹦地跳到赵承福脚边,钻进了他的裤管。
一说名字,赵承福就想起来了:“哦!我知道,小六,她在外边读书呢,好久没见,长这么大了,毕业了没有?”
白柳琉直起身子,点头,指了一下肩膀上的小黑蛇,再指了指自己。
“你是说这条蛇是你带来的?”
宋伯母是个普通人,她看不见两只镇宅兽,茫然地看看白柳琉,又看看院子里。
“哪有蛇?”
赵承福给她解释:“就是镇宅兽,我跟你说过,咱家也请了一只,是只鸟。”
“哦,你们道士的玩意,吓我一跳,还以为家里真进了蛇,哎哟哟,快五点喽,我得赶紧去炖肘子,你俩聊啊。”
白柳琉在心里叹气,她倒是想聊,现在的身体条件有点困难。
打吕老头还是打轻了。
赵承福把扁担和收回来的黄豆堆在墙角放好,见她站在院子里不知所措,招呼道:“你这孩子,以前跟老白来的时候不是挺会自己找座的嘛,长大了反倒拘束了,去屋里把椅子拿出来坐,外边凉快。”
白柳琉依言照做,搬了两条竹椅出来,乖乖坐下。
赵承福摘了一串墙角的葡萄,边洗边跟她说话:“你知道来找我,是不是你师兄把所有的事情都跟你说了?”
“嗯。”
发出鼻音比一直点头简单。
“挺好,你长大了,一直瞒着你不是个事。唉,是伯伯害了你师父,伯伯都没脸见你。”
提到白蛰,赵承福声音突然哽住,他转身面对着院墙,强压胸口猛然迸发出的悲恸,摁了摁通红的眼角,调整呼吸,让自己一个六十多岁的老人不至于在小辈面前失态。
在白柳琉印象里,赵承福是个爱下棋,爱喝酒,但比她师父要斯文许多的伯伯。
不做道士之后,赵承福是一名高中语文老师。
她小时候看的野外书大多都是这位伯伯送的,他每次见面都会问她喜欢什么类型的书,看了哪些,看完之后有什么感想。
因为觉得跟他聊天有点像被语文老师抽查作业,所以白柳琉之前不太爱和赵承福交流,每次在他家吃完饭就下楼自己玩去了。
而过了将近十年再次见面后,白柳琉发现,原来赵伯伯也没有记忆里那样高大,他的背驼了下来,和她几乎一样高,头发稀疏,体格瘦小,蜡黄干枯的皮肤上布满了岁月刻下的褶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