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六年暮春,汴河两岸的柳絮正飘得没心没肺,像极了东京城里那些还没尝过战火滋味的贵胄子弟——只知跟着教坊司的琵琶声踏春,却没瞧见漕运码头那些押运粮草的厢军,正蹲在石阶上啃着掺了沙土的糙饼,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苏云卿蹲在“醉仙楼”二楼的窗沿上,手里捏着半块刚从后厨摸来的桂花糕,正瞅着楼下那个穿宝蓝色锦袍的少年郎发笑。那少年约莫十六七岁,面如傅粉,腰间挂着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正指挥着两个家仆往马车上搬酒坛,嗓门亮得像刚开嗓的小旦:“都仔细着点!这可是海州进贡的‘醉流霞’,要是洒了半滴,仔细你们的皮!”
“哟,这不是枢密院李大人家的小公子吗?怎么今日不去金明池看赛龙舟,倒来这码头跟酒坛子较劲了?”苏云卿把桂花糕往嘴里一塞,声音脆得像咬碎了冰糖,惊得那少年猛地回头,瞧见窗沿上坐着个穿浅绿短打的姑娘,梳着双丫髻,发梢还别着朵刚摘的蔷薇,嘴角沾着点糕粉,活像只偷食的小雀。
李衡先是一愣,随即涨红了脸,叉着腰道:“你是谁家的丫头?怎的这般没规矩,敢直呼家父官职!”他话音刚落,就见苏云卿从窗沿上一跃而下,落地时轻得像片柳叶,走到他面前仰头笑:“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公子,你这酒,怕是送不到你想送的人手里咯。”
“胡言乱语!”李衡瞪着眼,“我这是要送去太尉府,给王太尉贺寿的,谁敢拦我?”
苏云卿挑眉,伸手从袖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纸条,递到他面前:“你自己看,刚才漕运司的人跟厢军头领嘀咕,说河北路那边又闹了契丹游骑,粮草要优先运去雄州,这几日所有非军需的漕船,都得停在码头等调度。你这酒坛子,今日怕是连汴河的边都挨不着。”
李衡一把抓过纸条,展开一看,脸色瞬间白了——那纸条上的字迹歪歪扭扭,却分明写着“暂停民用漕运,优先供给边军”的字样,末尾还盖着漕运司的小印。他攥着纸条的手微微发抖,嘴里喃喃道:“怎么会这样……王太尉寿宴就在明日,要是送不到,家父定会骂死我的……”
苏云卿见他那副急得快哭的模样,心里软了半截,拍了拍他的肩膀:“哭丧着脸做什么?办法倒是有一个,就看你敢不敢了。”
李衡眼睛一亮,抓着她的胳膊就问:“什么办法?只要能把酒送过去,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谁要你的钱?”苏云卿甩开他的手,指了指不远处一艘挂着“河阳镖局”旗号的货船,“看见那艘船没?我认识镖局的总镖头,他今日要送一批药材去城西的‘仁心堂’,走的是内河水道,刚好经过太尉府后门的水门。你要是肯屈尊,跟我去跟镖头说说,说不定能搭个顺风船。”
李衡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那艘货船的船舷上刻着个威风凛凛的虎头,几个精壮的镖师正扛着药箱往船上搬,为首的是个满脸虬髯的大汉,身高八尺,腰悬长刀,眼神锐利得像鹰隼。他心里有点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道:“好……好,我跟你去!”
苏云卿见他应了,笑着转身就走,李衡赶紧指挥家仆把酒坛搬过去,自己则小跑着跟在她身后。刚走到货船边,那虬髯大汉就注意到了他们,双手抱胸,沉声道:“丫头,你又来给我惹麻烦?”
“陆镖头,这话可就不对了,我是来给你送生意的!”苏云卿笑着上前,指了指身后的李衡,“这位是枢密院李大人的公子,要送几坛酒去太尉府贺寿,刚好跟你的船顺路,你就通融一下,让他搭个船呗?”
陆虎盯着李衡看了半晌,又看了看那些酒坛,眉头一皱:“太尉府?王黼那老狐狸的寿宴?我可不想沾他的边。”他顿了顿,又瞥了眼苏云卿,“再说了,我这船装的是药材,要是洒了酒,污了药材,你赔得起吗?”
李衡赶紧上前,陪着笑脸道:“陆镖头放心,我这酒坛都是密封好的,绝不会洒出来。要是真出了差错,我李家愿意十倍赔偿药材的钱!”
陆虎冷哼一声,刚要开口拒绝,就见苏云卿凑到他耳边,低声道:“陆叔,你忘了?上个月你儿子在国子监跟人打架,还是李大人的幕僚出面调解的,不然他早被开除了。这会儿卖个人情,以后遇事也有个照应不是?”
陆虎闻言,脸色缓和了些,沉默了片刻,终于点头:“罢了罢了,看在你的面子上,就让他上来吧。不过丑话说在前头,船上规矩多,不许乱跑,不许喧哗,要是坏了我的事,别怪我不客气!”
“谢谢陆镖头!”李衡喜出望外,赶紧指挥家仆把酒坛搬上船。苏云卿站在岸边,看着他忙前忙后的样子,嘴角忍不住上扬,却没注意到不远处的柳树下,有个穿青色长衫的男子正盯着她,眼神复杂。
那男子约莫二十三四岁,眉目俊朗,腰间挂着把古朴的长剑,剑柄上缠着块褪色的青布。他看着苏云卿跟陆虎说话时的笑容,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剑柄,眼神里既有几分温柔,又有几分苦涩。
“靖之兄,你怎么在这儿发呆?”一个清脆的女声从身后传来,男子回头,只见个穿粉色襦裙的少女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个画轴,“我找了你半天,原来你在这儿看风景啊。你看,我刚从画院借来的《清明上河图》摹本,咱们一起去茶楼看看好不好?”
少女名叫赵婉儿,是宗室旁支的女儿,跟男子自幼相识,关系极好。她见男子盯着汴河的方向出神,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瞧见一艘货船正缓缓驶离码头,还有个穿浅绿短打的姑娘站在岸边挥手,不由得好奇道:“靖之兄,你看什么呢?那姑娘是谁啊?”
男子收回目光,勉强笑了笑:“没什么,只是个认识的人罢了。婉儿,咱们还是去茶楼吧,《清明上河图》我早就想看看了。”他说着,率先转身,脚步却有些沉重——他叫秦靖之,是武状元出身,如今在殿前司任都虞候,而那个穿浅绿短打的姑娘,是他青梅竹马的师妹苏云卿,也是他心里藏了多年的人。可三年前,他父亲遭人诬陷,被打入大牢,苏家为了避祸,跟秦家断了往来,苏云卿也从此没再见过他。如今再见,她却好像早已把他忘了,跟别的男子说说笑笑,那般自在。
赵婉儿瞧着他的背影,心里有些疑惑,却也没多问,跟着他往茶楼走去。刚走到街角,就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只见几个身穿黄门官服饰的人骑着马疾驰而过,嘴里喊道:“圣驾将至,闲杂人等速速回避!”
街上的行人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往路边躲闪。秦靖之赶紧拉着赵婉儿躲到一家绸缎庄的屋檐下,看着那些黄门官过去,眉头皱了起来——如今徽宗皇帝沉迷书画,朝政都被蔡京、王黼这些奸臣把持,平日里很少出宫,今日怎么会突然驾临城南?
没过多久,就见一队御林军开道,后面跟着十几辆马车,最前面的一辆马车装饰华丽,车帘绣着五爪金龙,正是皇帝的御驾。秦靖之与赵婉儿赶紧躬身行礼,不敢抬头。
御驾缓缓驶过,秦靖之却敏锐地听见马车里传来一阵女子的笑声,还有徽宗皇帝的声音:“爱妃,你看这汴河的春色,比宫里的御花园还要美几分呢。”
一个柔媚的女声回道:“陛下说的是,只是臣妾听说,河北路那边不太平,陛下近日还在忧心边事,怎么今日倒有闲情出来游春了?”
“唉,边事自有大臣处理,朕难得有几日清闲,陪爱妃出来散散心也好。”徽宗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再说了,王黼明日寿宴,朕已经准了他的假,让他好好热闹热闹,也算是朕对他的恩宠了。”
秦靖之听到这话,心里不由得一沉——如今河北路契丹游骑蠢蠢欲动,厢军粮草短缺,将士们在边境忍饥挨饿,可皇帝却还在陪妃子游春,奸臣还在忙着办寿宴,这样下去,大宋的江山,迟早要出大事!
他正想着,就见御驾队伍里有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王黼的管家,正骑着马跟在御驾旁边,手里拿着个礼盒,脸上满是谄媚的笑容。秦靖之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嵌进肉里,却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怒火——他只是个小小的都虞候,人微言轻,根本无力改变这一切。
赵婉儿感觉到他的情绪不对,轻轻拉了拉他的袖子:“靖之兄,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秦靖之深吸一口气,勉强笑了笑:“没事,可能是刚才人太多,有点闷。咱们还是赶紧去茶楼吧。”
两人刚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有人喊:“秦都虞候!请留步!”
秦靖之回头,只见个穿紫色官袍的人快步走来,是御史台的御史张叔夜。张叔夜为人正直,敢于直言进谏,在朝中颇有声望,秦靖之对他一向敬重。
“张御史,不知找下官有何事?”秦靖之躬身行礼。
张叔夜看了眼旁边的赵婉儿,压低声音道:“秦都虞候,可否借一步说话?”
秦靖之点点头,跟赵婉儿说了句“你先去茶楼等我”,就跟着张叔夜走到旁边的小巷里。
“秦都虞候,你可知今日陛下为何出宫?”张叔夜开门见山,脸色凝重。
秦靖之摇头:“下官不知,只听见陛下说要陪妃子游春。”
“游春?”张叔夜冷笑一声,“他是去城西的‘玲珑阁’,那里有个刚从江南来的歌姬,名叫李师师,据说色艺双绝,陛下早就想去见一见了!”
秦靖之闻言,大惊失色:“什么?陛下竟然为了一个歌姬,在这国难当头之时出宫?”
“国难当头?”张叔夜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摸出一份奏折,递给秦靖之,“你自己看,这是河北路安抚使刚送来的急报,契丹游骑已经攻陷了雄州的两个村寨,杀了十几个百姓,掳走了几十头牛羊,可王黼为了不影响他明日的寿宴,竟然把这份急报压了下来,还跟陛下说河北路一切安好!”
秦靖之接过奏折,快速浏览了一遍,脸色越来越白。奏折上写得清清楚楚,契丹游骑在雄州边境烧杀抢掠,厢军因为粮草不足,根本无力抵抗,请求朝廷速速派兵支援,调拨粮草。可这样重要的急报,竟然被王黼压了下来,只为了他的寿宴!
“岂有此理!”秦靖之怒不可遏,猛地把奏折攥紧,“王黼这等奸臣,置国家安危于不顾,置百姓生死于不顾,简直是罪该万死!”
“罪该万死又如何?”张叔夜无奈地摇头,“如今蔡京、王黼把持朝政,党羽众多,咱们这些人根本扳不倒他们。我今日找你,是想跟你商量,明日王黼寿宴,咱们能不能趁机把这份急报递上去,让陛下知道真相。”
秦靖之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可是陛下现在沉迷酒色,根本无心朝政,就算咱们递上急报,他未必会重视。而且王黼在寿宴上肯定安排了很多眼线,咱们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
“我知道这很难,可咱们身为大宋的臣子,不能眼睁睁看着国家陷入危难而不管啊!”张叔夜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急切,“秦都虞候,你是武状元出身,深受陛下信任,又在殿前司任职,有机会接近陛下。明日寿宴,你能不能想办法把这份急报送到陛下手里?”
秦靖之看着张叔夜恳切的眼神,又想起边境将士们忍饥挨饿的模样,心里终于下定了决心:“好!张御史,我答应你!明日寿宴,我一定想办法把急报递上去!”
张叔夜松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兄弟!要是此事能成,你就是大宋的功臣!不过你一定要小心,王黼心思歹毒,要是被他发现了,后果不堪设想。”
“下官明白。”秦靖之点头,把奏折小心地收进袖袋里,“张御史,那我先告辞了,明日咱们再相机行事。”
张叔夜点点头,看着秦靖之离开的背影,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这次能成功,不然大宋的江山,真的要完了。
秦靖之走出小巷,心情沉重。他刚要去茶楼找赵婉儿,就看见苏云卿从对面的绸缎庄里走出来,手里拿着块浅蓝色的布料,正跟老板讨价还价。
“老板,这块布我都跟你说了半天了,五十文就五十文,你要是再不肯,我就去别家买了!”苏云卿叉着腰,撅着嘴,模样娇俏。
绸缎庄老板笑着摆手:“姑娘,这布是江南的上等云锦,成本价都要六十文,五十文真的卖不了啊。”
“我不管,我就带了五十文!”苏云卿说着,转身就要走。
老板赶紧拉住她:“罢了罢了,看在姑娘这么爽快的份上,五十文就五十文,卖给你了!”
苏云卿顿时笑逐颜开,付了钱,拿着布料转身就走,刚走了两步,就撞进了一个人的怀里。
“哎呀!”苏云卿惊呼一声,手里的布料掉在了地上。她抬头一看,只见眼前的人穿着青色长衫,腰间挂着长剑,正是秦靖之。
四目相对,两人都愣住了。
苏云卿的心跳瞬间加速,脸上瞬间红了起来。她赶紧捡起地上的布料,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蚋:“秦……秦师兄,你怎么在这里?”
秦靖之看着她泛红的脸颊,心里五味杂陈。三年不见,她好像长开了些,比以前更漂亮了,可也好像更陌生了。他强压下心头的情绪,轻声道:“我刚跟朋友出来,路过这里。你……你还好吗?”
“我挺好的。”苏云卿不敢抬头看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布料,“师兄呢?听说你考上了武状元,现在在殿前司任职,挺好的吧?”
“还行。”秦靖之点点头,沉默了片刻,又问道:“你父亲……还好吗?当年的事,我一直想跟你们道歉,可是……”
“过去的事,就别提了。”苏云卿打断他的话,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几分疏离,“当年我父亲也是为了苏家着想,师兄不必放在心上。我还有事,先走了,师兄再见。”
她说完,转身就跑,像只受惊的兔子。秦靖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刺痛——他知道,当年苏家跟秦家断交,她心里肯定也不好受,可他却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怎么挽回他们之间的关系。
“靖之兄,你怎么了?怎么站在这里发呆?”赵婉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手里拿着画轴,快步走来,“我在茶楼等了你半天,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刚才那个姑娘……是不是就是你之前盯着看的那个?”
秦靖之回过神,勉强笑了笑:“嗯,是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师妹。咱们别管她了,去茶楼看画吧。”
赵婉儿点点头,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从小就喜欢秦靖之,一直希望能跟他在一起,可她总觉得,秦靖之的心里藏着别的人,刚才那个姑娘,肯定跟他有着不一般的关系。
两人来到茶楼,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赵婉儿把《清明上河图》摹本展开,铺在桌子上,兴奋地说:“靖之兄,你看,这画里画的就是咱们东京城的景象,你看这汴河上的漕船,还有这街上的商铺,多热闹啊!”
秦靖之低头看着画,画里的东京城繁华热闹,汴河上漕船往来,街上行人络绎不绝,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可他知道,这只是表面的繁华,暗地里,大宋的江山早已如同一艘四处漏风的旧船,只待一场狂风暴雨,便要支离破碎。他指尖划过画中那些笑逐颜开的百姓,心里满是苦涩——这些人还不知道,边境的战火已经烧了起来,而他们赖以为生的太平,很快就要被打破了。
“靖之兄,你看这虹桥上的人,多有意思啊!”赵婉儿指着画中的虹桥,上面挤满了商贩、行人,还有几个孩童在追逐打闹,“要是咱们能一直像画里这样,安安稳稳过日子就好了。”
秦靖之抬起头,看着赵婉儿天真的笑容,心里更不是滋味。他想告诉她真相,想告诉她河北路的百姓已经遭了难,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她是宗室旁支的女儿,从小在深宅大院里长大,没经历过风雨,就算告诉她,她也帮不上什么忙,只会徒增她的烦恼。
“会的,咱们一定能一直安稳过日子。”秦靖之勉强笑了笑,拿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的苦涩顺着喉咙滑下去,刚好掩盖了心里的滋味。
就在这时,茶楼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夹杂着桌椅倒地的声音和人的怒骂声。秦靖之和赵婉儿对视一眼,都有些疑惑,起身走到窗边往下看。
只见几个穿着黑色短打的壮汉,正围着一个穿粗布衣裳的中年男子拳打脚踢,那中年男子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布包,任凭拳头落在身上,也不肯松手。旁边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却没人敢上前阻拦。
“你们这群强盗!凭什么抢我的钱!”中年男子一边挣扎,一边嘶吼,嘴角已经流出血来。
一个领头的壮汉冷笑一声,一脚踹在中年男子的肚子上,骂道:“什么你的钱?这是咱们太尉府的地盘,你在这儿摆摊卖货,就得交保护费!你敢不交,就是不给王太尉面子,打你都是轻的!”
“我……我这钱是给我女儿治病的!她还在医馆等着救命呢!”中年男子哭喊道,怀里的布包抱得更紧了。
壮汉却不管不顾,伸手就要去抢那个布包。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突然响起:“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打人抢钱,眼里还有王法吗?”
秦靖之和赵婉儿定睛一看,只见苏云卿从人群里走了出来,双手叉腰,怒视着那些壮汉。她手里还拿着那块刚买的浅蓝色云锦,此刻却顾不上心疼,只想着阻止这些人。
领头的壮汉回头,瞧见是个小姑娘,顿时嗤笑一声:“哪来的黄毛丫头,也敢管你爷爷的事?赶紧滚,不然连你一起打!”
“我就不滚!”苏云卿毫不畏惧,往前走了一步,“你们口口声声说这是太尉府的地盘,要交保护费,可有官府的文书?有王太尉的手令?拿不出来,就是敲诈勒索,我现在就去报官!”
壮汉脸色一变,他所谓的“保护费”,其实就是借着王太尉的名头敲诈百姓,哪有什么文书手令?可他也不想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恶狠狠地说:“你这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给我教训教训她!”
几个壮汉说着,就朝苏云卿围了过去。赵婉儿吓得赶紧抓住秦靖之的胳膊,小声道:“靖之兄,咱们快下去帮她啊!”
秦靖之早就攥紧了拳头,刚要下楼,就见苏云卿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从腰间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握在手里,眼神锐利得像只发怒的小兽:“我警告你们,我可是会武功的!你们再过来,我就不客气了!”
壮汉们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小身板,还会武功?我看你是吓唬人呢!”
一个壮汉率先冲了上去,伸手就要抓苏云卿的胳膊。苏云卿却不慌不忙,侧身躲开,同时一脚踹在壮汉的膝盖上。那壮汉吃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疼得龇牙咧嘴。
其他壮汉见状,都愣住了,没想到这个小姑娘还真有点本事。领头的壮汉脸色阴沉下来,从腰间摸出一根短棍,沉声道:“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不知道厉害!兄弟们,一起上!”
几个壮汉拿着短棍、板凳,朝着苏云卿围攻过来。苏云卿虽然会些武功,可毕竟是个姑娘家,对付一个还行,对付这么多个壮汉,很快就有些吃力了。她左躲右闪,胳膊上还是被短棍打了一下,疼得她皱紧了眉头。
“云卿!小心!”秦靖之再也忍不住,纵身从二楼窗户跳了下去,落在苏云卿身边,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同时拔出腰间的长剑,指着那些壮汉,冷声道:“住手!再敢动手,休怪我剑下无情!”
秦靖之穿着殿前司的服饰,腰间的长剑又是制式兵器,一看就是官府中人。壮汉们顿时慌了,领头的壮汉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是谁?竟敢管太尉府的事?”
“我是殿前司都虞候秦靖之!”秦靖之声音冰冷,“你们假借太尉府之名,敲诈勒索,殴打百姓,已经触犯了大宋律法!我劝你们赶紧束手就擒,否则,我现在就把你们押去开封府!”
“秦……秦都虞候?”领头的壮汉脸色瞬间惨白,他虽然只是个地痞流氓,可也听说过秦靖之的名字——武状元出身,武艺高强,在殿前司颇受重用。他哪里敢跟秦靖之对抗,赶紧扔掉手里的短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秦都虞候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只是一时糊涂,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吧!”
其他壮汉也纷纷跪倒在地,不停地磕头求饶。
秦靖之冷眼看着他们,厉声说:“饶了你们可以,但你们必须把抢来的钱还给这位大叔,再赔偿他的医药费!以后不准再假借任何人的名义敲诈百姓,否则,我定不饶你们!”
“是是是!我们一定还!一定赔偿!”领头的壮汉赶紧从怀里掏出几串铜钱,递给那个中年男子,“大叔,对不起,这是您的钱,您拿着,您的医药费我们也出!”
中年男子接过铜钱,感激地看着秦靖之和苏云卿,连连道谢:“谢谢秦都虞候!谢谢姑娘!你们真是好人啊!要是没有你们,我女儿的救命钱就没了!”
秦靖之摆了摆手,对壮汉们说:“还不快滚!以后再让我看见你们作恶,绝不轻饶!”
壮汉们如蒙大赦,爬起来一溜烟跑了。围观的百姓也纷纷散去,临走前还不忘夸赞秦靖之和苏云卿见义勇为。
赵婉儿也从茶楼里跑了下来,走到秦靖之身边,关切地问:“靖之兄,你没事吧?刚才跳下来的时候有没有摔着?”
秦靖之摇了摇头,刚要说话,就看见苏云卿捂着胳膊,眉头皱得紧紧的,脸色有些苍白。他心里一紧,赶紧走过去,轻声问:“你胳膊怎么样?是不是很疼?”
苏云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有些复杂,摇了摇头:“没事,就是被打了一下,过一会儿就好了。”
“都肿了还说没事!”秦靖之不由分说,拉起她的胳膊,小心翼翼地把她袖子挽起来。只见她的胳膊上有一道明显的淤青,看起来很是吓人。秦靖之心里一阵心疼,又有些自责——要是他刚才能早点下来,她就不会受伤了。
“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拿点药膏敷上,好得快些。”秦靖之说着,就要拉着苏云卿往医馆走。
苏云卿却把手抽了回来,往后退了一步,低声说:“不用了,我自己回去敷点草药就好。今天谢谢你,秦师兄。”
她说完,转身就要走。秦靖之看着她的背影,心里一阵失落,赶紧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腕:“云卿,等一下。”
苏云卿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
秦靖之看着她的发顶,声音有些沙哑:“当年的事,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有委屈。可我父亲真的是被冤枉的,我一直在找证据,想为他洗清冤屈。你能不能……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们重新做朋友?”
苏云卿的身体僵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才缓缓转过身,看着秦靖之,眼神里带着几分悲伤,几分无奈:“秦师兄,不是我不肯给你机会,是我们之间,早就回不去了。当年我父亲为了跟秦家划清界限,把我送到乡下的外婆家,我在那里住了两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不知道。我娘因为这件事,天天以泪洗面,身体越来越差。这些,都是因为秦家。我不能再让我爹娘担心了。”
秦靖之看着她眼里的泪水,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他知道,当年苏家确实受了很多委屈,可他真的不想失去她这个师妹,不想失去他放在心里多年的人。
“云卿,我知道苏家受了委屈,我会补偿你们的!”秦靖之急切地说,“我已经在殿前司站稳了脚跟,我一定会找到证据,为我父亲洗清冤屈,到时候,我会亲自去苏家道歉,求你爹娘原谅!”
“不必了。”苏云卿摇了摇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秦师兄,我们还是各自安好吧。以后,不要再见面了。”
她说完,转身快步走开,再也没有回头。秦靖之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手里还残留着她手腕的温度,心里却冰凉一片。
赵婉儿走到他身边,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既心疼又有些嫉妒,轻声说:“靖之兄,别难过了。她既然不领情,你也不用再为她伤心了。”
秦靖之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里的长剑,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知道,苏云卿心里其实还有他,不然她不会因为当年的事而难过。他不能放弃,他一定要为父亲洗清冤屈,一定要挽回苏云卿的心。
“咱们走吧。”秦靖之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情绪,对赵婉儿说。
赵婉儿点点头,跟着他往前走。两人一路沉默,谁也没有说话。走到街角的时候,秦靖之突然停下脚步,对赵婉儿说:“婉儿,明日王太尉寿宴,我可能要去赴宴,你要不要一起去?”
赵婉儿眼睛一亮,她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参加过太尉府的寿宴,而且能跟秦靖之一起去,她自然是愿意的:“好啊!我跟你一起去!不过,我要不要准备什么礼物啊?”
“不用,我已经准备好了。”秦靖之笑了笑,“你只要打扮得漂亮点就行。”
赵婉儿脸颊一红,低下头,小声说:“嗯,我知道了。”
秦靖之看着她娇羞的样子,心里有些愧疚。他邀请赵婉儿去寿宴,其实是有私心的——赵婉儿是宗室旁支的女儿,跟着她一起去,更容易接近王黼和陛下,也更容易把那份急报递上去。他知道这样对赵婉儿不公平,可他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秦靖之就带着准备好的礼物,来到赵婉儿家。赵婉儿已经打扮好了,穿着一身粉色的襦裙,头上戴着一支金步摇,脸上化着淡淡的妆容,看起来比平时更漂亮了。
“靖之兄,我好看吗?”赵婉儿转了个圈,笑着问。
“好看,很漂亮。”秦靖之真心实意地说。
赵婉儿心里美滋滋的,跟着秦靖之坐上马车,往太尉府而去。太尉府位于东京城的中心地带,府邸宏伟华丽,门口车水马龙,挤满了前来贺寿的官员和贵族。门口的管家看见秦靖之,赶紧上前迎接:“秦都虞候,您来了!快里面请!”
秦靖之点点头,带着赵婉儿走进太尉府。府里张灯结彩,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到处都是前来贺寿的人,欢声笑语不断。院子里搭了个戏台,戏子们已经开始表演了,台下坐满了宾客,一边看戏一边喝酒聊天,一派热闹景象。
秦靖之四处张望,寻找张叔夜的身影。很快,他就看见张叔夜站在角落里,正跟一个官员说话。秦靖之对赵婉儿说:“婉儿,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去跟张御史打个招呼。”
赵婉儿点点头:“好,你去吧,我在这里等你。”
秦靖之走到张叔夜身边,低声说:“张御史,我来了。急报我已经带来了,待会儿怎么递上去?”
张叔夜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说:“待会儿陛下会来赴宴,王黼肯定会亲自迎接。到时候你跟在我身边,我会想办法引开王黼的注意力,你趁机把急报递给陛下。记住,一定要小心,千万别被王黼发现了。”
“好,我知道了。”秦靖之点点头,把袖袋里的急报攥得更紧了。
就在这时,院子里突然安静下来,一个管家高声喊道:“陛下驾到!”
所有宾客都赶紧起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躬身行礼。秦靖之和张叔夜也赶紧躬身,不敢抬头。很快,就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徽宗皇帝穿着一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王黼的陪同下,走进了院子。
徽宗皇帝脸上带着笑容,一边走一边跟旁边的王黼说话:“王爱卿,今日你的寿宴办得很热闹啊。朕特意给你带了份礼物,祝你福寿安康。”
王黼赶紧躬身道谢:“谢陛下隆恩!陛下能驾临臣的寿宴,就是臣最大的荣幸了,臣哪里还敢要陛下的礼物啊!”
“哎,爱卿为朝廷操劳,朕赏你是应该的。”徽宗皇帝笑着说,走到主位上坐下。
王黼赶紧吩咐下人上菜、倒酒,又让人把戏子叫过来,给徽宗皇帝表演节目。徽宗皇帝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跟着哼两句,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的秦靖之和张叔夜。
张叔夜给秦靖之使了个眼色,然后走上前,对徽宗皇帝说:“陛下,臣有一事启奏。近日东京城的治安有些混乱,臣查到有一些地痞流氓假借权贵之名,敲诈勒索百姓,臣恳请陛下下令,严惩这些不法之徒,还百姓一个太平。”
徽宗皇帝正看得高兴,被张叔夜打断,有些不耐烦地说:“这种小事,你跟开封府尹说就行了,何必在今日说这些,扫了朕的雅兴?”
王黼赶紧上前,笑着说:“陛下说得是!张御史,今日是臣的寿宴,有什么事咱们日后再议。来,陛下,臣敬您一杯,祝您万岁万岁万万岁!”
徽宗皇帝接过酒杯,跟王黼碰了一下,一饮而尽。张叔夜还想再说什么,却被王黼用眼神制止了。
秦靖之站在旁边,心里着急不已。张叔夜的计划失败了,他该怎么把急报递上去?
就在这时,赵婉儿突然走到他身边,小声说:“靖之兄,我有点渴了,你能不能陪我去那边喝点茶水?”
秦靖之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赵婉儿是想帮他。他点点头,跟着赵婉儿走到茶水桌旁边。赵婉儿一边倒茶水,一边小声说:“靖之兄,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我看你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
秦靖之看着赵婉儿关切的眼神,心里有些犹豫。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赵婉儿真相,怕她担心,也怕她不小心泄露出去。
“没什么事,就是有点担心边事。”秦靖之含糊地说。
赵婉儿皱了皱眉:“边事?是不是河北路那边出什么事了?我昨天听我爹说,契丹游骑好像在边境闹事了。”
秦靖之心里一惊,没想到赵婉儿竟然知道这件事:“你爹跟你说了?他还跟你说别的了吗?”
“没有,我爹就跟我说了一句,还让我别往外说,怕引起恐慌。”赵婉儿摇摇头,“靖之兄,是不是河北路的情况很严重啊?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你可以跟我说,我虽然帮不上什么大忙,但我爹在宗室里还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你。”
秦靖之看着赵婉儿真诚的眼神,心里很是感动。他知道,赵婉儿是真心关心他的。他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把真相告诉她:“婉儿,其实河北路的情况比你想象的还要严重。契丹游骑已经攻陷了雄州的两个村寨,杀了十几个百姓,掳走了几十头牛羊。厢军因为粮草不足,根本无力抵抗,河北路安抚使已经送来急报,请求朝廷派兵支援,调拨粮草。可王太尉为了不影响他的寿宴,竟然把这份急报压了下来,还跟陛下说河北路一切安好!”
赵婉儿大惊失色:“什么?王太尉竟然敢这么做?这可是关乎国家安危的大事啊!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想把这份急报递交给陛下,让陛下知道真相。”秦靖之从袖袋里拿出急报,递给赵婉儿看,“可是刚才张御史想趁机启奏,却被陛下打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