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恩寺向来香火鼎盛,今日宫中贵君到访,虽是微服,但二三十人的阵仗还是惹得一些老百姓注目。
接待的是寺中住持:润净方丈。
每年这时候,奚贵君便会来此为自己那不成气的儿子,祈福求平安。
再过两日,便是他的生辰了。“
今日奚贵君虽着一身灰蓝色素缎常服,但气质却是掩盖不住的端庄贵气。
与方丈闲聊几句后,他仅由几个贴身仆从陪着,从主殿依次开始参拜。
他口中虔诚的默念孩子的名讳,生辰,祈求佛祖保佑孩子,这一年能健康平安顺遂。
之后,便移步到观音殿亲自在长命灯前,添油一勺。
(这长命灯的油,普通人是没有资格自己添的。
只有身份显贵之人,在方丈允许下,使用寺中的勺子,才能在上添上一勺。)
自孩子出生那日,被太史令推算出:命格大利国运,但命中却可能会有大劫时,他就惶恐不安,依着佛道双攘的想法。
他便去清虚道观,求了一道六甲护命符。
又在慈恩寺供下长命灯,并请高僧诵经祈福,消灾。
而后,每一年,他便在孩子生辰前,择吉日去参拜。以祈孩子这一年能平安顺遂。
依着这一切,到现在,已是二十一年了……
南宫景明本就长得与他父亲特别像,再加上天资聪颖,皇上对他,也是格外溺爱。
别的皇子未出嫁前只能住在宫中的“皇子所”,但他却能在外面的皇家别院居住,还能来去自由。
当然,来去自由也是拿他没办法,宫中对皇子的规矩严苛,但到他这儿……却被视若无物,叫那几个嬷嬷成日里唉声叹气,捶胸顿足!!
此时,奚贵君已接过方丈递过来的签筒,以帕裹手,轻轻摇了摇,一根签子便落了地。
身边贴身侍郎捡起交给方丈,“不知贵人想问的是什么?”,方丈开口。
奚贵君想了想:“就替我儿,问问姻缘吧……”,
南宫景明今年都二十有一了,正常来说,不少皇子二十都嫁做人夫了,就他还在外头风风火火,瞎晃悠。
方丈细细看了看签文:“寒潭鹤影本无双,偶遇清漪始成双。
夜半云深迷去路,却随北斗到天光。”
“鹤立寒潭……偶遇清漪……”,奚贵君脑中思索着这两句……他突然开口小声道:“孤高清绝,本是天意,忽有风来,水波成双,又是天意。
方丈您说,我这孩子的姻缘……是劫?……还是真姻缘?”
方丈轻笑:“签中也有说:夜半云深,好比月被云遮,贵人看,那北斗星,可会被云永远遮住?”,
他顿了顿:“云散时,星辉更亮。只是这云……或需要一阵风,或需静待些时辰……”
见对方还未一时明了,方丈又开口:“佛经有去,摩诃迦叶遇金色女,五百世叶障化为一世夫妻。
有些缘分,看似绊脚的藤,实是渡人的舟。您那孩儿的这段姻缘,或许正是如此……
结束完寺庙之行,已是临近午时。
奚贵君接过方丈递来的,那经过高僧诵经加持的平安符和红绳,正要转身回宫,此时他身边的掌事郎突然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奚贵君有此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左相大人来寺里了?你确定不是公务?“,得到对方十分肯定的回应。
他脸上有些微妙起来:”找个人,去瞧瞧。切莫让人发现了“。几个侍卫领命前往打探。
马车轮子滚动起来,今日接下来的目的地,便是:春华园。
做为皇家别院,春华园内种植着各式花草。
园内环境清幽,远离市景喧嚣,但又不会过于偏僻。
而南宫景明,便是住在这其中的花影苑。
这可算是春华园中,最有特色的地方了:其中山,水,花,草皆出众……特别是那后花园中一处,布满紫阳花。
(这种名为无尽夏的品种,绽放时那满目兰紫浅青,又在透过树隙的日光照在下,竞如同琉璃般,异常炫目。
诗中也有说那花:散作千花簇成团,玲珑如琢巧如攒)
园中更是种有满墙,粉嫩多彩的月季,让人恍若如临仙境。
而且这后花园与花檐阁非常近,那里栽种的花草绿植,许多还有不少是十分稀有的品种。
每年春秋两季,皇家都在此举办花宴,各宫的君侍都会借机来此赏花看景。
随着大门缓缓打开,马车驶入。花影苑内,此时也是十分热闹。
寻着那声音,奚贵君在一路仆从跪拜下,来到了园中。
只见一棵大树上,飞蓬和雪见正忙活着。
树底下,还有一人正忙碌指挥着,手中拿着根树枝,左点右划。
“那里那里!!我看到了,就在树杈上!对对!就那儿!!”
“千昱!你在干什么?!“,奚贵君紧张的走过去:”现下日头晒的很,你就不能远远瞧着嘛?
非要待在树下?要是上面人站不稳掉下来砸到你怎么办?!
或是……或是这树上有蛇掉在你身上……呸呸呸!!“,一想到这种事可能发生在自家孩子身上,他忙将刚刚的话吐掉!!
刚说的不作数!!
南宫景明倒是浑不在意,他都没有转头看他的父亲,反而还在兴致勃勃的指挥着。
奚贵君,抽出帕子忙给他擦汗,“看看,都热成这样了,快快!到棚下去歇一会儿,喝口茶!!“,
他边说,边使劲拉着这孩子往阴凉处走。
纵是不愿,但……南宫景明还是顺从的站到了棚子下面。
“快,喝口茶,解解暑热!“,奚贵君从掌事郎手中接过茶盏,递了过去。
又拿起身边人的扇子,给他扇着。
南宫景明,只得应付的喝了口:“父亲怎的今日会过来?“,他不解的问。
“你啊你!!再过两日便是你生辰了!为父每年都要给你去祈福,记不得了?!“,说着他戳了戳南宫景明的额头,
”什么事都要我替你操心着,你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经父亲一提,南宫景明,才想起来。他不好意思的揉了揉鼻头:“是孩儿不孝了,每年都要麻烦父亲出宫祈福。
其实吧,那东西……“,他话没说完,就被对方打断了。
“快闭嘴吧!!为父可不听你这混话!,这些个替你求来的符,可是让高僧诵经加持过的,你务必戴在身上。“
说完,他看向树上的人:”都给我下来!!“
树上那两人互看了一眼,乖乖下了树,走到近前行礼。
“飞蓬, 雪见,见过贵君!”
“你们俩听着!,这是今年求来的平安符,保命红绳还有……六甲护命符。
你们可定要好好看着你们主子带好了!
每日都要不离身,知道嘛?若是被我发现是你们有所疏漏,定斩下你们的狗头来!”,
奚贵君说得正式,两人也不敢敷衍了事,即刻说明,定会每日看紧主子戴在身上。“
得到满意答复,奚贵君总算是轻输口气。
他转身,便直接将手探进南宫景明的衣襟里。很熟练的,翻出去年的符,又将新的放进了原位。
然后,扯过南宫景明的手腕,解下旧红绳,将新的套了上去。
一番操作后,他这才空下,喝了口茶。烈日当空,他脸上也起了一层薄汗。
南宫景明见着忙开口:“飞蓬!快去溪里把泡着的果子捞出来!!”,说完他看向奚贵君:“父亲,尝一下我这边的果子,清甜可口着呢。
对了,用了午膳再回宫吧,今日家中有好菜!!”,他说完,挑了挑眉。
“喔?”,奚贵君有些兴趣了,:“既然有好菜,那本宫,自然要留下尝尝!”
南宫景明,很喜欢四处搜罗美食,自己有空也会钻研一下。
每每有新的菜式,他便很喜欢招呼朋友来尝。只是他这人,挑!!真能与他对饮的,屈指可数!
回宫的马车在绿荫道上行驶着,道路两旁绿意浓浓,风一吹过,便带来一片凉意。
但车厢里的奚贵君,却并未感受到。
此刻他心里想的满是自家孩子口中的那个:“死女人!虽然这只是他一时说漏了嘴才听到的……
这女人到底是谁家的?
今日那……鱼香肉丝和咸肉冬瓜汤,确实十分味美,比起宫中那些的精雕细啄下的膳食,更多了些烟火气……
所以, 千昱是看上了个民间的丫头嘛?
他心中猜测着,又想到之前在寺庙里的签文,夜半云深……看来这云……似是出现了啊………,他蹙起了眉。
怡华宫中,奚贵君刚准备更衣,掌事郎便匆匆进来了,在他耳边轻声汇报了侍卫查探的结果。
其实他们并未看到多少,便被左相大人的手下给发觉了,但是也算是有所发现。
“什么?左相大人去寺庙是去求符的?”,奚贵君再次确认。
“什么时候这左相大人也信起这个来?”,他很是疑惑。
“如此想来……之前传言说左相受梦魇所扰之事……看来是真的……”他看向奚贵君:“贵君……那此事,还需再查嘛?”
奚贵君想了想,抬手:“既然只是求符……罢了吧。做多错多,为免他觉得我有什么意图便不好了。‘掌事郎应声退下。
金汤池中,奚贵君泡在精心调配的香花汤里,贴身侍郎将池中香汤舀起,轻柔的撒在他雪白的玉背上,他闭上眼,享受着这香露抚过肌肤的清凉之感,
突然他睁开眼:“让木无涯去查查,千昱最近都去了何处,接触了什么人!”
--------相府----------
今日应怀叙下了朝会,便前往了慈恩寺。
那女子,日日在自己梦中出现,起初他也想过随他去!但越来越贴身的接触……严重影响他的心情!
他尝试了很多方法都没办法驱离,铜镜,桃木剑,朱砂,雄黄,连爆竹和铃铎,道教的镇宅符,都试了。
之前他也想过:用祝由术,甚至想着叫人来府中做场法事。
但这样做,太过惹眼!
相府若传出这种事,各种质疑舆论便会铺天盖地,到时皇上都可能会过问……
于是他只能试这剩下唯一的办法———去趟寺庙,求驱邪符。
听说此处高僧加持过的驱邪符,非常灵验!死马当活马医了,再试一次!算是最后一搏了!
他将这驱邪符在自己卧房,里里外外都一一贴上,床帐上也是,枕头下也是。
看着他亲自布置的这一切,宝泰无语……这……看着自家主子的问题是越来越重了嘛?……
睡梦中,应怀叙缓缓睁开眼,他窃喜!!今日床上,那人居然没有出现!!
看来这驱邪符还真是灵验!!以前那些个闹腾,是自己没对症啊……
他似乎……有些相信起这些个虚无缥缈的事了!!
忽然一阵冷风,迎面吹来,他抬眼便见着是窗子开了。
此时四周安静无人,宝泰也并不在……于是他起身,亲自将那窗子关上。
一瞬间,他突然发现,自己居然能动!!是的,第一次,他在这梦境中能动弹了!!
他不可置信的全身抖了抖!,看向自己伸出的掌心。
决定了!!这慈恩寺,定要好好去拜谢一下!!这真是有这实力啊!!
此时应怀叙,心底说不出的高兴。一个困扰多时的大问题解决了!回去睡觉!!
转头,他直接跌坐在地上。他看到了什么?……………
床上,那女人,正好端端的躺在那里,里头的自己正瞪着眼瞧着,那情景看得他浑身发毛!
腾的,应怀叙从床上坐起。
鬓角滑下冷汗……他有些绝望的闭上眼,宝泰听到了些响动,即刻跑了过来,正好见到应怀叙的样子。
他忙沏了杯茶:“主子,喝口茶。’,他能做的,也只有如此了。
“都撤了……“,应怀叙捂脸着说,”啊?什么?“宝泰一时没明白……
“都撤了!!“,应怀叙随即从枕头底下掏出那符咒,又直接站起身,将帐上的几张扯了下来,”哎,好好!“,宝泰此时是看懂了,他忙放好茶盏,一起动手。
“罢了!!爱来睡就睡吧……“,应怀叙彻底放弃了!!反正也只在梦里,她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濯梅园-----
月隐星稀,秦朗在书房听着宝鉴调查后的结果。
“他手指在桌上轻扣:“看来……她还真没撒谎……”,“主子那个哑市的人确认了,那毒确实对某些媚药有强化作用“,银祥在边上补充到。
“下去吧。“,秦朗冷沉着声音说道。
现在看来,那秦小榆某种程度上,也算救了自己。
想到此处,他轻嗤了一声。那便先留着……那手指一段时间……
秦朗看向桌面上那个被自己匕首扎出来的坑洞。真是好笑,自己百般呵护的桌子,如今居然被自己在上面扎了个洞……
笃笃笃!,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进“,银祥端进来一碟子东西。”这是什么?“,秦朗看着那碟子黄灿灿的东西问道。
“回主子,老爷说,这是秦小娘子亲手做的一种吃食叫“肉松”,不管是下饭,还是加在饼子里,或是直接吃,这味道都不错。所以,让小的拿来给您尝尝。“
“又是这种……新奇玩意。“,秦朗将那碟子肉松拿近了些。这黄灿灿看着蓬松的东西,居然是肉做的?他有些不敢相信,细长手指捻起一小搓,直接放进了嘴里……
顿时一股子鲜香充满整个口腔。怪不得自家父亲如此喜欢,那入口酥软鲜香,似要化开的感觉,十分特别。
如父亲说的,拿这东西夹在饼子里,又或是撒在米粥上,那味道……必定不错。
这秦小榆还真是有些个手段……此时秦朗不禁想起秦明远之前说的话:
“那孩子,虽是乡野出来的,但看着够灵气,长得也好,虽及不上京都,这些个豪门贵妇,但毕竟是同宗,若亲上加亲,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亲上加亲?……”,秦朗有些疲累的闭上眼:”这辈子,自己还有这可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