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柄刚刚终结了一个宇宙的星渊剑,剑身上亿万星辰的光辉已经敛去,只剩下深邃得如同黑洞般的剑体。
它没有散发出任何杀气,但它的存在本身,就是最纯粹的终结。
海风吹拂,带着劫后余生的清新与微咸。
天空是那么的蓝,阳光是那么的温暖。
这是一个崭新的世界,一个由他亲手缔造的,和平的纪元。
而眼前这个女人,是一切旧时代罪孽的源头。
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顾雪芙没有露出恐惧,没有开口求饶,更没有最后的挣扎。
她就那么漂浮在海面上,任由冰冷的海水浸泡着自己残破的身躯。
她抬起头,迎着苏白那神明般淡漠的目光,忽然笑了。
那笑容,很轻,很淡,甚至带着几分释然。
就好像,多年前的那个夏天,在星明城的训练场上,那个总是喜欢跟在他身后,有点小任性,又有点小骄傲的女孩,在恶作剧成功后,露出的那个纯粹的笑容。
苏白握着剑的手,不易察觉地紧了一下。
他有些不解。
然后,顾雪芙动了。
她挣扎着,用尽了身上最后的力气,从那片平静的海面上,缓缓地,站了起来。
海水没过她的腰际,她那身早已破烂不堪的战斗服紧紧贴在身上。
她疼得眉头紧皱。
她就那样,迎着那柄指向自己咽喉的神剑,一步一步,朝着苏白走了过去。
她的脚步很慢,很蹒跚,在海水中拖出两道长长的涟漪。
苏白的眉头微微蹙起。
他不理解,他完全不理解顾雪芙想要做什么。
以他如今的实力,无论顾雪芙要怎么反抗,都只有死路一条。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看着她走近。
直到,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走到了那柄星渊剑的剑尖之前。
她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双曾经冰蓝剔透,后来又被疯狂与混沌填满的眸子,此刻竟恢复了许久未见的清澈。
她看着他,就那么认真地看着。
然后,她又笑了笑。
在苏白那双写满了不解与警惕的眼眸中,她主动地,向前迎了上去。
没有丝毫的犹豫。
就像扑火的飞蛾,拥抱了自己最终的宿命。
哧!
一声轻微的,利刃穿透血肉的闷响。
星渊剑的剑尖,毫无阻碍地,贯穿了顾雪芙的身体。
从她的心口穿入,自她的后心透出。
鲜血,顺着剑身,汩汩流出,将她身前那片蔚蓝的海水,染上了一抹凄艳的嫣红。
剧痛,让顾雪芙的身体猛地一颤,她好看的眉头因为极致的痛苦而紧紧地蹙在了一起,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
可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脸上挂着那个淡淡的,怀念的笑容。
她甚至伸出双手,主动握住了那冰冷的剑身。
苏白脸色不变,没有半分的动容,冷冷开口。
“你觉得这样,可以博得我的同情吗?”
“还是想用这种方式,让自己死得体面一点?”
“顾雪芙,收起你那套可悲的把戏吧。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种自我牺牲的戏码,演给我看,你不觉得恶心吗?”
顾雪芙听完,又笑了。
“不......都不是。”
“我只是......想离你近一点。就像......就像以前那样。”
她抬起头,那双曾经冰冷疯狂,充满了算计的冰蓝色眸子,此刻,洗去了所有的杂质,只剩下一种纯粹的澄澈。
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苏白,看着这张她爱过,恨过,嫉妒过,最终却又不得不仰望的面容。
“对不起,苏白。”
“我知道,现在说这个,很可笑,也很虚伪。你肯定不会信。”
“但我还是要说。”
“对不起。”
“你就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她看着苏白那双冰冷的眼眸,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令人恶心的人。”
“尤其是在星明城的时候......”
“那时候,我就错了。”
“那时候,我只是......只是单纯地,沉溺于你的好。”
她的嘴角,勾起一个自嘲的弧度。
“我享受着你为我做的一切,把它们当做理所当然。”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为我做的这一切,究竟付出了什么。”
“我只知道,只要我皱一皱眉,只要我掉一滴泪,你就会像一个无所不能的神明,为我摆平一切。”
“我在挥霍你的善良,苏白。我肆无忌惮地挥霍着这个世界上最宝贵,最纯粹的感情,却对此一无所知。”
“我甚至,为此沾沾自喜。我觉得,那是我应得的。因为我,是顾雪芙。”
她低下头,看着那不断从胸口涌出的鲜血,眼神里,满是悔恨。
“到了高山城,一切都变了。”
“我们成了所有人眼中的天作之合,是高山城的双壁。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道光,从来都只属于你一个人。”
“我讨厌那种感觉,我讨厌活在你的影子里。我迫切地,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拥有属于我自己的光。”
“所以,马东逸出现了。”
“或者说,是我选择了他。他说的那些话,关于力量,关于超越,关于成为独一无二的存在......”
“他给了我一个借口,一个可以让我心安理得地,去背叛你的借口。”
她握着剑身的手,又紧了紧,锋利的剑刃割破了她的掌心,鲜血混合着胸口的血,一同滴落,在海面上晕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我开始疏远你,冷落你。我把你送给我的东西,转手丢进垃圾桶;我把你对我的关心,当做最烦人的噪音。”
“我亲手将你赶走的那天,高山城下起了好大的雨。”
“我一个人站在城墙上,看着你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
“那一刻,我没有感觉到解脱,也没有感觉到自由。我只感觉到......冷。”
“就算没有马东逸,也会有李东逸,王东逸......”
“归根结底,是我自己的问题。是我自己,选择了那条看似能让我超越你的捷径。”
“我......我是那个最卑劣,最无耻的叛徒。”
“最可笑的是,当我终于如愿以偿,将你赶出高山城,当我终于摆脱了你的光环,我才发现......我什么都不是。”
“离开你之后,我才悲哀地意识到,我所有的骄傲,所有的成就,甚至连我引以为傲的听雪剑,都是你给我的。”
“我以为我是在走自己的路,其实,我一直都走在你为我铺好的路上。”
“我所谓的独立,不过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闹剧。”
“所以......”
“对不起。”
她又说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