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孩子,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因着这事儿,彻底转了性子。
脸上一个笑模样都没有,整日只呆呆地蜷缩在屋子的角落。
小小的一团,不吃不喝,活像个没生气的泥娃娃。
王氏和余家大郎,原本都是不愿意把余心莲接回去的。
还是他多次上门劝说,然后做主把余家小儿子户头下的田产、房子一应划给余大郎,他们才勉强答应给余心莲一口饭吃。
不用猜都知道,余心莲在大伯家定会受委屈。
可寄人篱下,哪有不委屈的?
这是命,她别无选择。
里正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可当年,他能做的,只有那些。
他没想到的是,再见面之时,余家竟已经心狠到要害死她的地步!
看着躺在地上面色憔悴的余心莲,他心中的不忍达到了巅峰:“你想如何?”
“求里正大人,帮我同余家断亲!余家的余心莲已经淹死在了清水河里,用命偿还了余家的生养之恩!今后,我与余家再无关联!”
里正面露犹豫,并没立即答应。
他并不是偏袒余家,而是觉得余心莲还小,远离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族,决绝地切断自己的后路,未必是好事。
然而,对余心莲来说,余家不仅不是后路,反而是一把随时会从背后刺向她心脏的刀!
王氏又开始作妖:“好你个白眼狼!难不成还打算把你亲奶送进大牢?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我,你早不知死在哪个犄角旮旯了!你还想断亲?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养了你这些年,花了我……”
“够了!”里正不耐烦地打断王氏的话,语气暗含警告之意,“当年,她去余大郎家寻求庇护,可不是什么都没给!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
王氏自然知道当年的细节,迅速换了副讨好的面孔:
“是是是,里正您说了算!我一个老妇人,眼瞎耳聋的,哪里能做什么主?全听您的!我们全听您的!”
里正叹了口气,认真问余心莲:“你当真想清楚了?这条路,也未必轻省……”
“想清楚了。出身,我不能选。今儿我既然选了断亲,那么不论是苦还是甜,我都不会后悔。劳烦里正帮我写份文书。”
余心莲压下心头异样,有些哽咽。
前世,她想了千百遍,却没能狠下心做的决定,终于在这里做到了。
这份文书,不仅是替忍了八年的原身求的,也是为她自己求的。
文书一式三份,王氏、余心莲和作为中人的里正画了押后,各自保留一份。
“你以为她张氏是什么好相与的?哼,你可别哭着回来求我!我早就知道,你特么就是个赔钱货。跟你那个娘一样,不识好歹!”
王氏骂骂咧咧,手按着受伤的尾椎骨,一瘸一拐地走了。
孙勇也想溜,却被眼尖的村人,直接按在了地上。
“拐卖良家妇人,逼良为娼,是大罪!随我去县衙里好好反省反省!”
里正一挥手,几个村人就扭住孙勇的胳膊,钳着他往县衙去了。
“你们可还站得起来?”里正关心地问。
“没甚大碍了。”
“煮些姜水喝,河水凉着呢!感染风寒,可不是闹着玩儿的。我先走了,还得赶在衙役们下值前,把人押进大牢呢!”
“今儿多谢您!”余心莲深深拜了下去。
里正扶起她,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吸了吸鼻子,就转身去追走在前头的村人。
余下村人也都慢慢散去,一个个俱是满面兴奋,两眼冒光。
这么大的八卦,且得嚼几天呢!
余心莲伸手捏掉张氏头发上的干草,哭笑不得,内心有千百种情绪翻滚。
“你不后悔?你也听见了,他们可都说我厉害呢!”
张氏嗓子倒是哑得很厉害。
余心莲扯着张氏的胳膊撒娇:“我只知道,娘最是心软!”
张氏翻了个白眼,一脸傲娇:“别以为说好话,我就会随你用油面!日子啊,还是要精打细算着过。”
苏氏忍俊不禁,“噗嗤”笑出声来。
大娃眼里只有娘亲。他一边盯着娘亲,一边嗦手指,嘴里还“呜哩哇啦”地直哼哼。
“宝儿饿了吧?咱们马上就回家,喝奶奶。”苏氏用手臂托着大娃,来回晃,把大娃逗得直乐。
“大娃这性子很不一般。刚才那么吵,他一点儿都没被吓到。莫不真是大将军转世?”余心莲打趣。
苏氏慈爱地看着儿子:“什么大将军?咱才不在乎呢!只要你健健康康地长大,娘就心满意足了!”
经此一遭,三个女人的心,在无形中拉近了许多。
不过,刚到家门口,她们就发现院门大敞着。
三人瞬间警惕起来:难道是王氏心有不甘,半道绕回来报复她们?
“娘,你怎么……大嫂……”一道清亮的男声自院内响起。
少年郎眉眼清秀,与宋景和有六分相像。
只是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小麦色,没有书生的文气,添了两分阳刚之美。
一身粗布短打,裤腿卷到了膝盖上,还在滴水。地上摆着双刷了一半的布鞋。
他就是宋景和的三弟,宋景轩。
“老三,你啥时候回来的?路上咋没看见你?”
看着地上的脏鞋,张氏恍然大悟,
“你是不是又从山后绕了?让你走大路,不过是多花些时间!跟你说了多少遍,山路不安全!就是不听话!小汤山是不高,但是都摔死多少人了……”
张氏的话戛然而止,显然是担忧余心莲联想到自个儿的父母。
“您还说我呢!瞧瞧您现在的造型!啧啧啧……说是逃荒的流民,都有人信!”
宋三郎的性子开朗,也是三个儿子里最像爹的。
“讨打!你还敢埋汰我?”张氏抽出手,就往院子里跑,追着打龇着大白牙傻乐的宋三郎。
宋三郎瞪圆了眼睛,脚抡得飞快,嘴却不服输:“哎呦,生龙活虎,看来没啥事儿啊!”
他这么一插科打诨,家里的气氛陡然活跃了起来。
余心莲内心深处的阴霾,也随着笑声,消散了个干干净净。
“娘,您还没同我介绍那漂亮姑娘呢!不会是给我说的媳妇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