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落道,“虽说薛家在此处没有地,花钱买一处也是好的。”
宝钗也赶紧道,“有劳二位舅舅操心了,已经安排人下去找合适的地方了,暂且先不回金陵了。”
王子腾很满意的看着宝钗点点头,回金陵这一来一回的,风险太大了,一是她也担心妹妹和外甥女,二来也是怕薛家就此不让这母女两个回来了。
王子腾道,“既如此,那就这么办吧,我们也帮忙找找合适的地方,定是要风水好的。”
王子胜虽觉得不太合适,但是外甥女都同意了,那就意味着小妹也同意了,便也不再说什么。
宝玉和贾琏送了王家几人出去,古落和宝钗回了房间去看薛姨妈。
因着薛姨妈刚知道薛蟠的死要不明不白的过去,情绪几次濒临崩溃,宝钗就一直没有招赘和下葬的事情告诉她。
只是到了现在,招赘的事情还能缓缓再说,下葬的事情便是不能不说了。
薛姨妈看着她们两人进来,木然的目光闪动了一下,声音沙哑地开口,“他们走了?”
宝钗点点头,“舅舅舅母们都走了。”
薛姨妈看着古落,想说什么,但是想到宝钗已经给她说过了,贾府也不会帮着薛蟠抓人,压了心里的话下去,转头看向一边,原来到了这个时候,连娘家人都靠不住的。
宝钗也心疼母亲,知道母亲难过,劝道,“母亲,若是哥哥知道您如此伤心,也是会难过的。”
薛姨妈眼泪都已经哭干了,心里疼着,哑着嗓子握着宝钗的手道,“咱们回金陵去,带你哥哥回金陵去,咱们不在这里待了着了。”
宝钗咬着牙低下头,没有说话。
薛姨妈直觉知道不对,强硬的伸手将宝钗的头抬起来,吼道,“我说要回金陵去!”
手劲之大,让宝钗根本挣扎不开。
她瞬间红了眼眶,有些不敢相信母亲竟然会这么对自己,看着母亲带着愤怒的目光,眼泪从眼角流下了。
她知道的,在母亲心里,她是不如哥哥重要的,每次她和哥哥之间有了矛盾,母亲总是轻言细语地让她忍,说会去教训哥哥。
但是她知道,那话只是说说,那教训也只是做给她看的。
她已经吃了亏了,哥哥已经获得了利益了,后续母亲的一切看似公平的行为,其实就是偏心罢了。
但是母亲对她永远没有大声说过话的,这是第一次。
古落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对着薛姨妈道,“你也不要怪我说你,从昨日开始,你就在哭在闹,这个家里上上下下的事情你有管过什么?不都是宝钗在管的?你现在不满意了,开始闹脾气了?这是你女儿!你把她当什么了?”
“我这里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来管!”薛姨妈甩开宝钗,愤怒地委屈地看向古落,“你不是不管蟠儿的事情吗?我们家的事情,用不着你们王家人来管!”
薛姨妈是王家最小的妹妹,也是最受疼爱的那一个。
看她们嫁的家庭也能看出来,贾府的门第曾经比王家高,王夫人是高嫁,嫁的是个面子。
薛家的门第比王家低,薛姨妈是低嫁,虽也有联姻的成分在,但是嫁的是个里子。
夫家势力弱于娘家,丈夫也素来对哥哥有礼,她也因此对娘家更加听从。
丈夫死了,哥哥和姐夫也会时不时帮衬一把,家里出了事,薛家不管的,娘家也会管。
日子虽然过的艰难,但是她从来没想过会有一天,娘家竟然不管她了。
古落更加的生气,薛蟠固然是个垃圾,但是这个垃圾也不一定天生就是这个样子的,若是薛姨妈能好好管教他,不那么纵容他,也许也不会到了这一步。
她冷笑一声道,“若不是心疼宝钗,你以为我还想管你们家的事!”
薛姨妈没想到从古落口中听到这话,心里委屈更盛,“那你不要管了!你走!”
古落脑海里隐隐浮现了王夫人和薛姨妈小时候的场景,两个人因为一点小事而争吵,王夫人被母亲催着去道歉,两人好像就是这样子的场景。
记忆里那个粉嘟嘟如巧姐儿一般大的女孩子,终究是长成了现在这个中年怨妇的样子。
她心里也忍不住一软,走到宝钗身边,将她拉起来,指着宝钗下巴上的红痕给薛姨妈看,“你自己看看,宝钗做错了什么?你这么对待她!这些年,你让她受了多少委屈,你知道她在贾府里受了多少的冷眼和闲言碎语!”
“姑娘的闺名和名声都是最重要的,这些,宝钗在贾府都要丢光了!这难道不是拜你这个母亲的所赐!你一直想着你的儿子,想着你自己,你何曾想过的女儿,你曾经,也是王家的女儿啊!”
薛宝钗听了古落这话,一字一句的敲在了她的心头上,将那层她用来保护自己的内心的屏障敲开,里面的酸涩苦痛一涌而出。
那些她以为自己不会记得的画面,从脑海里一一闪过,那些来自不同人不同的眼神,不同的言语,其实早已在她的心里刻上了伤痕。只是她不敢去看,也不想去看罢了。
眼泪像是没有尽头般流了下来,她想起那一次,她去看黛玉,两人坐在窗边,一边看看外面翠绿的竹林,一边聊天。
黛玉将她的心里话都掏出来说给她听,把她当真正的朋友姐姐。
可是在面对这么赤诚的心的时候,她害怕了。
宝钗知道,她表现出来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她,这样不真诚的她要如何面对像黛玉这么真诚的人呢?
她逃了,甚至不敢晚上再去一次,但是黛玉主动来找她了。
她甚至不知道真正的自己在哪里,她甚至说不出自己的真正的苦痛在哪里。
现在她知道了,她的苦痛,来自外人的评价,更来自母亲对她看似亲近,实则不在意的态度。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脑子发晕。
原来,她和黛玉一样,都是被寄人篱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