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明远每日在四合院用狼毫抄古卷,被狗仔拍下冠上“封建复辟”的罪名。
经纪人李芳摔了手机:“全网都说你是穿越的疯子!”
他抚着宣纸轻笑:“在下本就是庆朝人。”
当夜狗仔翻墙闯入,他下意识抽出墙上折扇——
却听见墙头快门声与尖叫:“他会轻功!”
第二天热搜炸了:#苏明远 真古人#
他站在雕花窗前,看记者挤满胡同口。
李芳绝望道:“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真有病?”
他望着院中百年枣树低语:“这树,是我祖父手植。”
宫墙柳絮纷飞,他翻出四合院奔向紫禁城。
指尖触到午门城墙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公子留步。”
青石板上,晨露未曦。苏明远立于案前,狼毫饱蘸浓墨,悬于宣纸之上,落笔便是铁画银钩。微凉的晨风拂过他宽大的袖口,掠过石案上那尊泛着幽光的青铜笔洗,发出轻微的低吟。墙头浓密的爬山虎叶片在微风中簌簌作响,如同无数细小的耳语。他心无旁骛,笔尖流淌着《梦溪笔谈》沉静的墨痕,宣纸一角,前日搁笔的半阙《水调歌头》墨迹早已干透,像一道未尽的叹息,遗落在时光边缘。
他未曾察觉,院墙外,那棵老槐树浓密的枝叶间,一个冰冷的黑色镜头,正无声地、贪婪地吞噬着他晨起束发的每一个动作——对镜正冠,一丝不苟地梳理长发,以一根朴素的竹簪稳稳固定。这古老的仪式,在镜头里被扭曲,成了猎奇画面的一部分。
网络的狂潮来得比夏日的骤雨更迅猛。经纪人李芳几乎是撞进了月亮门,细高跟敲击着青石板,发出急促而刺耳的“哒哒”声,在这方静谧天地里显得格格不入。她风风火火闯进书房,脸色煞白,胸脯剧烈起伏着,像是刚从一场围追堵截中挣脱出来。
“明远!”她的声音劈开了书房的宁静,带着一种濒临失控的尖锐,“完了!彻底完了!”她猛地将手机拍在宽大的檀木书案上,力道之大,震得案头那方端砚里的墨汁都荡起涟漪。
屏幕亮得刺眼,顶端赫然是猩红如血的热搜词条:#古风明星苏明远疑住四合院搞封建复辟#。配图正是他前几日于月下庭中,手持一卷竹简,凝神研读《周礼》的侧影。月光勾勒出他清癯专注的轮廓,本是一幅沉静画卷,此刻却被无数污言秽语覆盖。
“看看!你好好看看!”李芳的手指用力戳着屏幕,指甲几乎要划破玻璃,“全网都在问你是不是个穿越来的疯子!‘博眼球’?‘装神弄鬼’?‘精神病院跑出来的’?还有更难听的!每分钟都在刷!我们之前的努力全白费了!”
苏明远搁下笔,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些飞速滚动的、充满恶意揣测的评论。一丝极淡、几乎难以察觉的笑意浮现在他唇边,带着点看透世事的疏离与坦然。他伸出手,指尖带着薄茧,轻轻抚过案上刚写就的、墨迹未干的宣纸,感受着那熟悉的、带着竹木清香的纹理。
“李姑娘,”他的声音温润平和,如同玉磬轻击,在这充满火药味的空气中显得异常清晰,“何来‘疑是’?在下本就是庆朝人。”
李芳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抬头瞪着他,眼神里充满了荒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你……你还在说这个?苏明远!你清醒一点!现在不是你沉浸在你那个人设里的时候!这是现实!会毁了你!‘炒作’、‘精神病’——你知道这些标签贴上意味着什么吗?”她的声音拔高,近乎尖叫,手指胡乱地指着那些不断跳出的恶毒字眼。
苏明远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精神病”那三个字上。他抚纸的手骤然一顿。那一瞬间,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他握笔的手指,指关节因用力而绷紧、泛白,透出骨节的清晰轮廓。那支陪伴他不知书写了多少春秋的狼毫笔杆,在他掌中发出极其细微的、不堪重负的呻吟。一股冰冷的、混杂着巨大荒谬感的刺痛,毫无预兆地刺穿了他数百年来早已沉静如古井的心湖。庆朝御史台言官们弹劾的奏章,字字如刀,却也需署名担责,何曾有过这般躲在暗处、以污名泼天的“言官”?这无形的“镜头”,比庆朝的廷杖更令人齿冷。
夜色如墨,沉沉地笼罩着这座小小的四合院。檐角挂着的两盏素纱灯笼,在微凉的晚风中轻轻摇曳,投下昏黄而朦胧的光晕,勉强驱散着庭院一角的黑暗。苏明远端坐灯下,一卷《水调歌头》的拓本摊在膝头,指尖在那些熟悉的字句上缓缓划过,试图在故国文字里寻求片刻心宁。
突然!
一道雪亮刺目的强光如同冰冷的匕首,毫无征兆地撕裂了庭院的静谧与昏黄!那光柱蛮横地扫过糊着素纸的雕花窗棂,瞬间将窗纸上那些精致的梅兰竹菊纹样照得纤毫毕现,也粗暴地打在了苏明远骤然抬起的脸上。
他心头警兆顿生,身体的本能反应快过思绪。几乎是光柱扫过的同一刹那,他霍然起身,长袖带起一阵微风。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光源——院墙之外,一个模糊不清的人影轮廓,正举着那发出强光的器物!
一股久违的、只在战场或遭遇突袭时才会涌起的凛冽寒意瞬间席卷全身。苏明远下意识地侧身、拧腰,右手闪电般探出,抓向身后墙壁悬挂之物——那里常年悬着的,是一柄用作装饰的竹骨折扇。扇骨冰凉入手,虽轻若无物,远不及当年腰间佩剑的分量,但握住它那坚实竹骨的瞬间,一种源自无数次生死搏杀磨砺出的本能姿态已然成型:重心下沉,手腕微旋,扇骨尖端斜指前方,整个身体绷紧如一张引而不发的强弓!眼神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那墙外的入侵者。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墙头方向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械音——“咔嚓!”
快门声!
紧接着,是一声因极度惊骇而变调的、破了音的尖叫,划破了死寂的夜空:
“啊——!他、他会轻功!他真会功夫!拍到了!我拍到了!”
那声音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和发现惊天秘密的狂喜,尖锐得刺耳。
苏明远握着折扇的手,僵在半空。墙外强光骤然熄灭,一阵慌乱的脚步和器物碰撞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胡同的黑暗里,只留下庭院中更深的死寂和灯笼光晕下他凝固的身影。墙头的爬山虎叶子在夜风中兀自沙沙作响,仿佛在嘲笑这荒诞的一幕。冰冷的荒谬感再次汹涌而来,比刚才更甚。他只是想拿一把扇子,何来轻功?这后世之人,捕风捉影的本事,竟比清朝市井中最爱嚼舌根的闲汉还要不堪百倍。一股深重的无力感,混杂着被彻底冒犯的怒意,沉沉压在心头。
这一夜,无人安眠。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曦艰难地穿透京城上空厚重的灰霾,吝啬地洒进四合院时,这座小小的院落已然被一种山雨欲来的窒息感紧紧扼住。院墙之外,不再是往日的市井喧嚣,而是被一种嗡嗡作响、令人头皮发麻的噪音所取代——那是无数人压低的交谈、亢奋的指令、设备调试的杂音,以及快门偶尔失控发出的“咔嚓”脆响,汇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声浪。
苏明远推开雕花木门,缓步走到抄手游廊下。他今日换了一身素净的月白道袍,更显身形颀长。庭院里那棵虬枝盘结的百年枣树沉默伫立,见证过无数风雨。他目光平静地投向紧闭的院门,仿佛能穿透厚重的门板和砖墙,看到外面被挤得水泄不通的胡同。
李芳几乎是踉跄着冲到他身边,一夜未眠让她眼下一片浓重的青黑,精心打理的卷发也凌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她手里死死攥着一个静音了却仍在疯狂闪烁震动的手机,屏幕上是另一个更加猩红、更加滚烫、后面跟着一个深紫色“爆”字的新热搜:#苏明远 真古人?# 点开,便是昨夜墙头狗仔仓皇间拍下的模糊影像——光影混乱中,一个长衫身影姿态凌厉,手中折扇如剑般刺出。配文极尽耸动:“独家!苏明远四合院内显露惊世古武!疑似轻功!穿越者身份再添铁证?现场记者亲历惊魂一刻!”
“看到了吗?看到了吗!”李芳的声音嘶哑,带着哭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充满了绝望的崩溃,“现在全世界都疯了!外面全是记者!长枪短炮!堵得胡同苍蝇都飞不进来!电话被打爆了!公司要疯了!合作方在解约!你告诉我,苏明远,你看着我眼睛告诉我!”她猛地抓住苏明远的手臂,指甲隔着薄薄的衣料几乎要嵌进他的皮肉里,眼神里是最后一丝理智燃烧殆尽的疯狂和哀求,“你到底有没有病?是不是真的……这里有问题?”她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太阳穴,用力戳着。
苏明远的手臂被她抓得生疼,他微微蹙眉,却没有挣脱。目光缓缓从院门方向收回,落在了庭院中央那棵沉默的百年枣树上。枣树粗壮的枝干虬结盘错,表皮皲裂如龙鳞,深褐色的树皮沟壑纵横,无声地诉说着漫长的岁月。几片嫩绿的新叶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颤抖。
他的眼神变得悠远而复杂,仿佛穿透了眼前歇斯底里的女人和门外鼎沸的人声,落在了某个极其遥远而真实的地方。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和深沉的缅怀,清晰地落入李芳耳中,也落入这院落的每一个角落:
“病?”他极淡地牵了一下嘴角,那弧度里没有笑意,只有无尽的苍凉,“李姑娘,你且看这棵树。”他抬手指向那苍劲的枣树,“它,是我祖父苏文正,于庆朝景和十八年亲手所植。彼时,此院尚在京师西城,院外亦无此等‘长枪短炮’聒噪之物。”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沉甸甸的石子,投入李芳濒临崩溃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而是滔天巨浪。
李芳抓着他手臂的手猛地一松,像是被那平静话语中蕴含的惊涛骇浪烫到。她踉跄着后退一步,撞在冰凉的红漆廊柱上,瞳孔因巨大的惊骇而急剧收缩,嘴巴微张,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苏明远的神情太平静了,平静得可怕,平静得让她所有关于“炒作”、“入戏太深”、“精神问题”的预设和辩解,都在瞬间土崩瓦解,只剩下一个令她浑身血液几乎冻结的念头——他说的是真的。
苏明远不再看她。他转过身,目光再次投向那扇隔绝了外面喧嚣世界的厚重院门。门外鼎沸的人声、相机的快门声、记者们亢奋的呼喊,如同潮水般不断冲击着门板,也冲击着他最后一丝忍耐的界限。这方他祖父留下的、承载着数百年家族记忆的庭院,此刻竟成了囚笼。一种深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孤独感攫住了他。庆朝已矣,山河巨变,连这最后一点故园的宁静,也要被这些后世之人以“猎奇”之名彻底撕碎践踏吗?
他闭上眼。祖父在枣树下教授《论语》的温和声音,父亲在书房挥毫泼墨的挺拔背影,母亲在廊下轻声哼唱的江南小调……无数早已沉淀在岁月深处的画面碎片般涌上心头,清晰得如同昨日。而门外,是另一个光怪陆离、充满窥伺与恶意的世界。
“不……”一声极轻的呢喃从他唇边溢出,带着决绝的意味。
李芳还沉浸在巨大的震惊和混乱中,尚未反应过来,只见眼前月白的身影倏然一动!
苏明远并未走向院门。他足尖在青石板上一点,身形如一道离弦之箭,又似一缕被疾风卷起的流云,朝着与大门相反的方向——内院深处那堵更高的后墙——疾掠而去!宽大的袍袖被风鼓起,猎猎作响。他的动作快得超出了常理,流畅得宛如早已演练过千百遍,只在青石板上留下一个极其微弱的足影,身影已在数丈之外。
“明远!你要干什么!”李芳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只发出短促的嘶哑气音。
苏明远的身影已到墙根。那后墙高逾丈余,青砖斑驳。他没有丝毫停顿,更无借力攀爬之姿。就在身体即将撞上墙壁的刹那,他左脚在坚实的墙面上极其轻巧地一蹬,身体借力向上旋起,同时右足尖在另一块微微凸起的砖缝上精准地再次一点!整个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协调与力量感。月白的袍袖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如同白鹤亮翅。下一瞬,他的身影已轻盈地落在高墙之上,稳稳立于墙头瓦檐。
墙外下方,似乎正有几个蹲守的狗仔。骤然看到墙头冒出人来,惊得目瞪口呆,手中的镜头下意识地抬起。苏明远居高临下,目光冷冽如冰泉,只扫了他们一眼,那目光中的寒意仿佛能冻结灵魂。几个狗仔被这无形的气势所慑,竟一时忘了按下快门,僵在原地。
苏明远再无停留。他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风中,瞬间便从墙头消失无踪。只留下墙内惊魂未定的李芳,和墙外几个兀自发呆的狗仔。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掠过他束发的丝带,掠过他宽大的袍袖。苏明远的身影在京城曲折幽深的胡同里快速穿行,快得只剩下一抹模糊的月白色残影。他避开大道,专拣那些狭窄、僻静、鲜有人迹的小巷,时而如灵猫般悄无声息地翻过低矮的院墙,时而如游鱼般滑过堆满杂物的角落。身后远处,隐隐传来几声惊疑不定的呼喊和零乱追赶的脚步声,但很快就被他远远甩开。
他的目标只有一个——紫禁城。那红墙金瓦的庞大宫阙,是这片陌生而喧嚣的土地上,唯一与他血脉相连、魂牵梦绕的坐标。那是庆朝的皇城,是他祖父曾侍奉君王、父亲曾行走其间的所在。那里的一砖一瓦,都浸透着故国的气息。只有那里,或许能平息他此刻翻江倒海般的孤愤与乡愁。
午门那巍峨、厚重、象征着无上皇权的巨大轮廓,终于在重重叠叠的现代楼宇缝隙间显现出来。它沉默地矗立在护城河之后,朱红色的宫墙在午后的阳光下呈现出一种历经沧桑的暗沉,巨大的门钉排列整齐,如同凝固的历史之眼。护城河水泛着幽绿的光,倒映着宫墙沉默的威严。
苏明远在护城河边的石栏前猛地刹住脚步。胸膛因剧烈的奔跑而起伏,气息却被他强行压制得异常平稳。他站在距离威严午门尚有数十步之遥的地方,隔着那道沉静的护城河,隔着数百年无法跨越的时光洪流,仰望着这座曾经无比熟悉、此刻又无比陌生的宫阙。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眼眶瞬间发热。这就是他魂牵梦萦的“家”啊!可这“家”的周遭,早已被车水马龙、游人如织的喧嚣所包围。穿着各色现代服装的游客在宫墙外穿梭、拍照、喧哗,巨大的旅游巴士停在不远处,发出沉闷的引擎声。那红墙之内,再也不是庆朝的朝堂,再没有他熟悉的君王与同僚,没有祖父和父亲的身影。它成了一个被参观、被评说、被消费的“景点”,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历史遗骸。
物是人非事事休。巨大的悲凉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数百年的坚守,数百年的寻觅,到头来,连这最后的慰藉之地,也早已面目全非。他像一叶迷失在无边瀚海中的孤舟,唯一的灯塔,竟也只是一座空壳。
他一步一步,有些踉跄地走下护城河的石阶,踏过河岸的草地,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走向那堵沉默的、承载着无数记忆的宫墙。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空气里飘荡着柳絮,如同无数细小的、抓不住的过往,在风中无依无靠地飘零。他的眼中只剩下那一片沉郁的、仿佛能吸走所有光线的红。
近了,更近了。他甚至能看清墙砖上岁月留下的深深浅浅的沟壑,能辨认出某些砖块上早已模糊的烧造印记。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在胸腔里鼓荡。他颤抖着,近乎虔诚地伸出右手,指尖带着一种朝圣般的渴望,缓缓地、无比缓慢地,伸向那冰冷而粗糙的墙面。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承载了太多重量、浸透了无数故事的红砖的瞬间——
一个温和、清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古老韵律的声音,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自身后不远处响起,穿透了游人的嘈杂:
“公子,请留步。”
那声音并不大,却异常清晰地钻入苏明远的耳中,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也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
苏明远的手,僵在了距离冰冷宫墙仅有一指之遥的空气中。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砖墙散发出的、历经数百年阳光曝晒与风霜侵蚀所特有的微凉气息。
那一声“公子”,如同一个早已被时光掩埋的古老咒语,猝不及防地击中了他。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撞,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一瞬。这称呼,这语调……绝非此世之人惯用。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那宫墙的冰冷灼痛。身体在转身的瞬间已本能地调整到戒备状态,宽大的袍袖无风自动,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古剑,带着审视与惊疑,循声望去。
数步之外,护城河岸低垂的柳树下,站着一个身着灰色改良中式立领外套的男人。约莫五十许年纪,面容清癯,鬓角染着霜色,鼻梁上架着一副细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目光温和澄澈,带着一种学者特有的沉静与洞察,正平静地注视着苏明远。他手中并无相机话筒之类的器物,只有一本厚厚的、深蓝色封皮的线装笔记本,边缘已经磨损。
四目相对。柳絮无声地飘落在两人之间。
那灰衣学者并未被苏明远瞬间流露出的凛冽气势所慑,脸上反而露出一丝了然于心的、极淡的笑意。他向前迈了一步,步履从容,停在苏明远面前约三步之遥,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
“失礼了。”他微微颔首,动作带着一种刻入骨髓的古雅风仪,声音依旧温和清晰,不急不缓,“老朽姓陈,单名一个‘砚’字,在社科院历史所挂个虚职,做些故纸堆里的闲散营生。”他顿了顿,目光掠过苏明远身上那身月白道袍,扫过他束发的竹簪,最后落在他那双写满惊疑与戒备、却又深藏着无尽孤寂的眼眸深处,仿佛能穿透数百年的时光迷雾。
“公子心中所惑,所痛,所寻……”陈砚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也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叹息,“老朽……或许略知一二。庆朝旧事,宫阙春秋,非独公子一人念念不忘。”他抬起手,并非指向那森严的午门,而是从自己那件灰色外套的内袋里,缓缓取出一张素白的名片。
那名片并非寻常的光滑硬卡纸,质地古朴,带着细微的、如同宣纸般的纹理。陈砚双手递上,姿态郑重。
苏明远的目光落在名片上。只见上面是几行竖排的、用极其工整雅致的小楷书写而成的墨字:
陈砚
时空裂隙与古文明遗存研究会
首席顾问
在“研究会”几个字下方,还有一行更小的字,墨色略淡,却力透纸背:
——为无家可归的时光旅人,点一盏引路的灯。
名片右下角,是一个极其简洁的标记:一个由两道相交弧线构成的、如同古老钥匙孔般的图案。
苏明远没有立刻去接。他的视线紧紧锁在那行小字上——“无家可归的时光旅人”。每一个字,都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入他心底最深的隐痛与孤独。数百年的漂泊,被窥视的愤怒,面对物是人非的巨大悲凉,在这一刻,仿佛被这寥寥数语轻轻托住。
他缓缓抬起眼,再次看向陈砚。那温和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包容,没有猎奇,没有狂热,只有一种深切的、仿佛能理解一切的理解。一种苏明远在这个喧嚣后世从未感受过的……同类相认的气息。
午后的阳光穿过柳枝的缝隙,在两人之间投下晃动的光斑。护城河水静静流淌,倒映着沉默的宫墙和岸边静止的人影。喧闹的游人似乎在这一刻被无形的屏障隔绝在外。
苏明远终于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接过了那张素白的名片。纸张入手微凉,带着一种奇特的、仿佛沉淀了岁月的质感。他低下头,鼻尖几乎要触到纸面。一股极淡的、难以形容的墨香混合着一种……近乎无火自熏的、极其古老沉静的奇香,幽幽钻入他的鼻腔。
这气息,陌生,却又在灵魂深处,唤起一丝微弱而遥远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