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笔银子,能否留下一半于辽阳?辽东各处堡寨军需匮乏,尤其是御寒衣物、药材、火器火药,都急需补充。”
“有五十万两现银在手,老夫便能尽快采买,否则这个冬天,不知要冻死饿死多少人。”
“可以,就依经略大人。”
邱白爽快的点头说:“五十万两留在辽阳,由经略大人调配。另外五十万两,我亲自押往沈阳发饷。”
“沈阳?”
熊廷弼的眉头再次紧紧锁起,“天使可知,北面的抚顺、铁岭乃至沈阳周边许多堡寨已落入鞑子之手?”
“沈阳虽为重镇,但如今已是前线,并不安全!”
“你带着大批现银去那里,是否太过凶险?”
“对,就是沈阳。”
邱白嘴角勾起,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轻声道:“越是前沿,将士们越是辛苦,越需要陛下的恩赏鼓舞士气,不是吗?”
“不仅如此,还劳烦经略大人,派人将我要在沈阳用现银发饷的消息,尽量传扬出去。”
看着邱白那副看似轻松,实则坚定无比的神情,熊廷弼凝视他良久,仿佛要重新审视这个江湖游侠儿。
他实在想不通,此人究竟是过于自信,还是另有所图。
邱白嘴角微微上扬,看着熊廷弼眼中浓得化不开的疑虑,补充道:“最好能让……能让更北边的一些人也听到风声。”
熊廷弼是何等人物,瞬间就明白了邱白的潜台词——他不仅要以银两肃清内部,甚至还打算以自身和银车为诱饵,引诱后金兵马前来!
疯了!简直是疯了!
熊廷弼看着眼前这个笑容平静的年轻人,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比门外呼啸的寒风更冷。
他无法理解,世上怎会有如此疯狂之人?
“天使……你可知如此做的后果?”
熊廷弼的喉咙滚动,声音干涩无比。
“自然知道。”
邱白笑容不变,自信道:“无非是引来群狼环伺,内外勾结,欲除我而后快,顺便吞了这笔巨款。”
“可我也觉得正好,一并料理了,省得日后麻烦。”
熊廷弼再次沉默,他看着邱白,仿佛在看一个不可理喻的疯子。
但莫名的,他又从对方那平静的眼神深处,看到了近乎绝对的自信。
“既然天使执意如此,老夫也不再多言。”
半晌,熊廷弼重重叹了口气,仿佛认命般说道:“只是沈阳兵力空虚,仅有贺世贤、尤世功等部驻守,恐难以护佑天使和银车周全。”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断,开口安排道:“这样,昨日刚有一批浙兵抵达虎皮驿休整,共计三千五百人,其中有两千五百人是戚金将军麾下的戚家军旧部,颇为骁勇。”
“再拨加上秦参将的三千白杆兵,总计近七千人马,护送你前往沈阳。”
他看着邱白,沉声道:“有这支兵马在天使左右,等闲鞑子不敢轻易来犯,至少能护住银车和天使安危。”
这已经是熊廷弼能做到的最大程度的支持了。
他实在不忍心看着皇帝省出的内帑,以及这位看上去虽然疯狂,但似乎真心想做点事的天使,白白葬送在沈阳。
邱白闻言,倒是有些意外之喜。
戚家军?这可是赫赫有名的劲旅!
虽然可能已非戚继光时代的最巅峰状态,但底子和传承犹在,绝非一般明军可比。
他转头看向身旁的秦邦屏,笑道:“秦参将,这一路,看来还是要多多倚仗你和兄弟们了。”
“邱天使言重了!”
秦邦屏连忙抱拳,语气郑重的说:“末将职责所在,定当竭尽全力,护佑天使和饷银周全!”
这一路行来,他早已见识过邱白那非人般的恐怖武力。
当初一小股鞑子精锐游骑突袭车队,他还没来得及结阵,就见邱白如同鬼魅般掠出,赤手空拳,却如同虎入羊群。
顷刻间,他便将十余名凶悍的鞑子骑兵给砸成了肉泥!
那凶悍的场面,简直如霸王再世!
他现在觉得,所谓的保护,更多的可能是保护这些银子,别在邱天使杀得兴起时被敌人偷偷带走……
“多谢经略大人周全!”
邱白笑了笑,对熊廷弼抱拳道:“如此甚好,就请大人出具调兵公文吧。”
熊廷弼不再多言,走到书案后,铺开纸笔,迅速写下一份调兵手令,加盖了辽东经略的大印,交给邱白。
留在衙门外看护银车的白杆兵,他们也开始动手,将一半的银箱,共计五十万两的白银卸下。
随后抬入都司衙门指定的库房,双方办理了交接手续。
邱白收起调兵公文,与秦邦屏等人再次对熊廷弼拱手,转身大步走出签押房。
准备汇合城外军队,前往虎皮驿调兵,然后直奔沈阳。
熊廷弼站在屋檐下,望着邱白等人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大人,真的要将天使携巨款,奔赴沈阳发饷的消息放出去?”
旁边的心腹属官望着那远去的队伍,面带犹豫的走上前,低声道:“这……这岂不是将邱天使置于炭火之上?沈阳那边,牛鬼蛇神太多,恐怕……”
“照他说的做。”
熊廷弼目光幽深,挥手制止他后面的话语,缓缓道:“立刻派人,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将消息传往沈阳及各路将领,就说……”
“陛下特使携内帑现银五十万两,不日抵达沈阳,亲自监饷,按实有兵员人头,足额发放!”
“大人,此消息一旦传出,邱天使就成了众矢之的!”
那属官脸色发白,咬牙道:“辽镇将门、贪腐胥吏、甚至……甚至可能引来鞑子,他恐怕……”
“我知道。”
熊廷弼打断他,声音低沉而疲惫,带着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沉声道:“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或许这辽东的死局,就需要这样一把不管不顾的快刀,才能斩得开呢?”
他不再说话,只是转身,走回那烧着炭盆却依然感觉寒冷的签押房。
窗外,北风呜咽,雪似乎下得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