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孙?”
听到这两个字,院内众人皆是一惊。
即便是任我行此人,此时也是沉默下来。
他是万万没想到,老皇帝这么有魄力,居然敢把自己亲孙子派过来见他们这群反贼。
“不愧是那个男人的后代!”
任我行最后咬着牙齿说了一句。
少年,也就是皇太孙朱由校扶着影子太监的手臂,稳稳地下了马车。
他站定后,先是对影子太监露出一个和蔼亲近的笑容,然后才看向躬身侍立在一旁的魏忠贤。
“魏伴伴也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
魏忠贤连忙应声,腰弯得更低,一脸恭敬的说:“能侍奉太孙殿下,是奴才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影子太监护着朱由校,魏忠贤亦步亦趋地跟在侧后方,三人一同走进小院。
番子们则无声地留在院外,将门轻轻带上,肃立警戒。
随着三人入内,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而凝重。
凉亭下的邱白已然起身,目光平静地迎向这三位不速之客。
影子太监引着朱由校进来,在凉亭前约莫三步处停下。
“邱少侠,早。”
他先是对邱白微微颔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浅笑,身上气息平静。
随即,他微微侧身,俯首在朱由校耳边低声私语,声音不大却足够让亭中人听清,语气仿若谆谆善诱。
“太孙殿下,这位便是陛下让您来见的邱白邱少侠。”
“邱少侠乃当世奇才,武功盖世,心系家国,是难得的忠义之士。”
“殿下日后,或可引为臂助。”
他特意在臂助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邱白的脸,心中却是忌惮无比。
他的师父那可是止境巅峰,在江湖上都算得上是一等一的高手,可在邱白面前,就没有坚持过几招,就被废了。
练大半辈子的葵花宝典,却不是眼前年轻人的一合之敌,简直就是恐怖。
朱由校认真地听着,又抬眼仔细看看邱白。
邱白面容年轻,气度沉凝,眼神清澈坦荡,并无寻常臣子见到天潢贵胄时的谄媚。
这让少年心中生出一丝好感。
“邱少侠,皇爷爷让我来见见你。”
他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抱拳,对着邱白拱了拱手,声音清朗,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坦诚。
“虽然…嗯,我其实也不太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即眼睛亮亮地看着邱白,话语直白得毫无心机。
“但你让我感觉挺好,应该是个好人。”
邱白看着眼前这位皇太孙,未来的天启皇帝登基前的模样,心中掠过一丝复杂。
就是这么个高中生,却要登基当皇帝,跟朝廷里那些人狗斗。
他除了依靠魏忠贤这些宦官,也没有别的办法,毕竟他算起来真只是个高中生。
“太孙言重了。”
邱白面上也露出温和的笑容,拱手还礼。
“邱白不过一介草莽,当不得殿下如此赞誉。”
说完这话,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太孙,公公,魏公,请亭内叙话。”
影子太监引着朱由校在石凳上坐下,自己则侍立在朱由校身后侧方半步处,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魏忠贤则满脸堆笑,极有眼色地立在亭子边缘,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生怕多占了一点地方。
邱白也在对面坐下,目光扫过影子太监和魏忠贤,最终落在正襟危坐,带着好奇又努力想表现得沉稳的朱由校身上。
他也没有废话,直接开门见山,审视着朱由校。
“太孙今日亲临,邱白受宠若惊。”
“陛下能让太孙来见草民,想必是对太孙寄予厚望的。”
邱白这话,其实是废话。
昨晚他都那般推崇这位皇太孙,万历皇帝哪怕是不愿相信,自己的儿子会蠢得放弃自己的苛政,也要做两手准备。
朱由校被看得有些局促,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板,故作沉稳的说:“皇爷爷说…让我来听听邱少侠的教诲。”
他显然对寄予厚望这种词,理解得还不太深刻。
邱白笑了笑,不再绕弯子,抛出了一个看似寻常,却直指帝国权力核心运作,足以决定王朝未来命运的问题。
“太孙,草民斗胆一问,若有朝一日,太孙御极天下,恰逢朝中有一位如同当年张居正张太岳一般,勇于任事,一心为国为民的臣子。
“太孙……当如何待之?”
“张太岳?”
朱由校眼睛一亮,立刻来了精神。
这个名字他显然在经筵听讲时不止一次听到过,而且印象似乎极好。
“张师傅那样的好官吗?”
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带着一种孩子发现心爱玩具般的纯粹兴奋,脱口而出,道:“那敢情好啊!”
“要是真有张师傅那样的能人,他在朝里帮我管着所有事,那我可就省心多啦!”
“朝廷大事都交给他去操心,我就能安安心心……”
他似乎意识到什么,话语猛地顿住,小脸微微一红,后面的话生生咽了回去。
凉亭内外瞬间陷入一片诡异的寂静。
立在朱由校身后的影子太监,脸上那抹慈祥的笑容如同被寒冰冻住,嘴角微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张太岳,这真是个不好提的话题。
“咳咳咳!咳咳……呃……咳咳咳!”
侍立在亭边的魏忠贤,他猛地倒抽一口冷气,一口唾沫呛在喉咙里,爆发出急切剧烈咳嗽。
他慌忙用袖子死死捂住嘴,脸憋得通红,肩膀剧烈耸动,恨不得把整个肺都咳出来,狼狈不堪,哪还有半分刚才的体面。
他看向东方白,朝她使了使眼色,想知道他们这是在搞什么东西。
东方白却是翻翻白眼,根本不理会。
朱由校眼珠转转,也是学着轻咳一声。
他那戛然而止的后半句,虽未明言,但做木匠三个字,几乎呼之欲出!
朱由校看了眼旁边的影子公公,那张变得异常严肃甚至有些阴沉的脸,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险些错了话,闯了大祸。
“呃…不是…我是说…我是说.......”
他深呼口气,慌忙补救,声音带着明显的慌乱。
“我一定会好好敬重张师傅的,像…像对待长辈那样,嗯,真的!”
他急切地看着邱白,眼神里充满了懊悔。
邱白看着少年太孙惊慌失措的样子,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心中了然,更觉得有些荒诞的趣味。
他忽然朗声笑了起来,打破了亭中令人窒息的尴尬气氛,笑声洒脱。
“哈哈哈哈!”
“太孙赤子之心,快人快语,何错之有?”
邱白目光中略带深意,扫过惊魂未定的朱由校,呲牙道:“敬重自然是好的,只是……”
他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促狭,却又像一把无形的软刀子,轻轻戳在在场所有知情人的心尖上。
“太孙将来,只要别学你皇爷爷那般,等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再把人从坟里刨出来鞭尸问罪,那便已是张太岳泉下之幸,更是天下臣民之福了。”
此言一出,刚刚缓过一口气的魏忠贤,差点又背过气去,脸憋成了猪肝色,死死咬着牙不敢再出声。
影子太监的眼角狠狠一跳,看向邱白的目光瞬间变得无比锐利,恨不得当场将邱白给打杀了!
这话,太毒,太诛心!
竟敢当着太孙的面,如此直白地揭万历皇帝清算张居正的疮疤!
朱由校则彻底懵了,满脸愕然。
他年纪尚小,对当年张居正死后被清算的惨烈细节,了解并不深,也就知道张居正的政策这些。
但鞭尸二字,已足以让他感受到一股透骨的寒意,还有邱白问这句话背后的含义。
凉亭内外,空气仿佛凝固。
晨风吹过庭院,一丝寒意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