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地上的床褥已经被收拾整齐。
陆言曦换好衣服出门，房子里四周都空荡荡的，只有刘嫂刚从集市里回来的身影。
见她左顾右盼不知道在找些什么，刘嫂笑着道：“你是找他呢吧？”
“嗯……”陆言曦想了想，最后还是问，“他走了吗？”
刘嫂说道：“原先生一大早就出门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当然也就有可能不回来了。
走就走了，她也不是很想看见他。陆言曦一边想着一边坐在小椅子上，拿着刘嫂给她买的早餐慢慢啃着。
豆浆温热，小米粥也煮的恰到好处，却莫名尝不出什么滋味。
刘嫂一边拿着新买的菜一边走进厨房说，“原先生走之前特意问了我你喜欢吃什么早餐，还嘱咐我别买太油腻的，说你胃不好。”
陆言曦的手指僵了一下。
然后又随口问了句，“那他还说什么了？”
刘嫂摇了摇头。
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哥哥两个字，让她忽然紧张起来。
“喂，哥？”
“今天在家吗？”
陆言曦说：“在啊。”
撒谎得脸不红心不跳。
哥哥说：“那就好。晚上收拾一下，哥哥要带你去跟一个朋友吃饭，五点钟我去接你。”
“啊？”陆言曦这时候开始紧张了：“改天不行吗，是什么朋友，很重要吗？”
万一赶不回去怎么办——虽然现在还早呢。
陆言周没有多跟她废话，而是说了一句到时候见，就把电话挂断了。
陆言曦盯着手机屏幕，指尖悬停在通话记录上方，最终只是轻叹一声锁上了屏幕。
她转身走向房间，机械地开始收拾行李。
床上的被子被她叠得整整齐齐，行李箱咔嗒一声上好锁的瞬间，她忽然察觉到了背后出现的脚步声。
门口的光线被一道修长的身影分割，原衡不知何时已经站在那里，眉宇间却仍是她熟悉的沉静，只是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睛此刻正静静地望着她。
“不多住几天？”他声音很轻。
“嗯，我还有事，得回去了。”她垂下了眼睫。
“还吃午饭吗？”
“吃吧。”
原衡目光落在她紧握拉杆的手上，不一会儿就走上前来伸手接过她的行李。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
两人回到厅子里，老旧的木桌上静静躺着一盒晕车药。
“路上药店都没开门，我去诊所拿的，上车之前吃一点吧，路不好走，你应该还是会有点不舒服。”
听他说完，陆言曦面上没什么太大的变化，轻声地说了句：“谢谢”。
他们之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客套疏离的——原衡不知道，也不想去想。
他的目光忽然不受控制地落在她的侧颜上，目不转睛，像是要把她此刻的样子刻进眼底。
修长而微微低垂的睫毛，抿起的嘴角，柔和安静的她，偏偏有一股淡淡的疏离。
原衡很快就收回了视线，将所有的情绪都隔绝了起来。
“不用，顺路而已。”
今天阳光不错，光线暖和明亮地洒在院子里。
陆言曦抱起了橘猫，去院子里晒太阳。
指尖陷入它蓬松的毛发里，猫咪舒服得眯起眼睛。
“你喜欢养猫，我们以后也去领养一只。”男人的声音淡淡传来。
橘猫听见动静，立刻竖起耳朵，一骨碌爬起来蹭到原衡腿边，亲昵地绕着他的裤脚打转。
陆言曦说：“谁要和你一起养猫了？”
他没有看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那只蹭他手心的橘猫，“我是说，你想要养猫，我们就去养，你想要回以前的房子住，我就带你回去，你想要只有我们两个人的世界，等工作忙完了，我就带你出去旅游，你说好不好？你觉得这样的生活怎么样？”
陆言曦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抬眸看着她这副表情，低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想想似乎也觉得不错，你觉得呢？”
此时此刻的陆言曦产生了十分强烈的想骂人的冲动，但她抑制住了，只是身体反应很诚实，胸膛不免有些起伏。
“你今天吃错药了吧？我们现在什么关系都没有，也不是能够谈论未来和以后的关系，我和你什么都不会有，我也不会去想这些事情——同样的，你把我当作什么了，现在心情好了，就说这些话说两句逗两句，不需要我了，就迫不及待地甩开，原衡，我不是你的物品，更不是你的玩具，我最讨厌你这样虚伪的样子。”
讨厌他的若即若离，讨厌他永远的云淡风轻，运筹在握。受伤的始终只有她。
他根本不会懂自己是什么样的滋味感受！
相比于陆言曦的激动，原衡依旧是冷静的。
“怎么反应怎么这么大？”他看着她瞪圆的眼睛，唇角噙着笑，“不可能就不可能吧，我只是设想一下，既然你没有这个想法，那我也没有办法。”
望着她越来越生气的眼眸，他眼中的笑意却越来越深。
“不过——”
怀里的小橘猫突然“喵”了一声，从他掌心臂弯里跳下来。
他说：“以后日子还那么长，说不定也说不准呢。”
他任由橘猫跑远，逐渐靠近身边一脸愤懑的陆言曦，温热呼吸擦过耳垂，“我们这类人，如果不能恩断义绝，那就注定是要一辈子纠缠到底的。”
“你——原衡，你说这话心不痛吗？”
“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你不打算出国的话，那就回到我身边好了。”
“我为什么非得二选一！”
他半晌也没给出个答案，反问她，“既然你爱我，那就干脆选择后者不好吗？”
陆言曦摇了摇头，“过去的我是爱你，可能我不够温柔体贴，也不会说漂亮话，但我已经把能给的都给你——”
“可最后换来了什么？原衡，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会这么对你好？”
“我也许是不完美，但我给你的是我的全部，包括我的心，从始至终都只有你一个。可惜也正如你自己说的——我给的，从来都不是你想要的。所以，我们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你我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说完了这一番话，陆言曦猛地别过脸去，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她的真心话。
她自认为自己已经尽力付出，所以没什么遗憾的。
唯一有的更多反而是后悔，这四年有太多的不该，不该遇见他，不该爱上他，不该执迷不悟，不该天真地以为，自己能焐热一块冷硬如玄铁的心。
她的付出已经够多了，多到可以问心无愧，多到离开时不必回头。
只是想想，如果一开始遇见的不是他，喜欢上的人也不是他，该多好。
原家是什么地方？是连呼吸都带着算计的牢笼，是亲情、爱情、信任统统明码标价的修罗场。
在原家那种充斥着等级地位与权斗的世家里，陆言曦深知其中的压抑，所以她说只有自己毫无保留地对他那么好不是没有缘由的。
毕竟连卓婉夫人对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多少的母爱可言，又何谈别的人？
卓婉夫人看原衡的眼神，都不像在看儿子，她也只把自己的儿子当作一个权利争斗的工具而已。
那些叔伯长辈夸他“年轻有为”，眼底却藏着忌惮与觊觎。
至于那些所谓的兄弟姐妹？他们对他笑，对他低头，他们畏惧极了他，可背地里，谁不想把他从那个位置上拽下来，再狠狠踩进泥里？
原衡直起了身子，眼神望向了远方，目光渺远又流露出一丝深深的思绪，深色的瞳孔犹如一汪静水。
他想了很多，但这一次居然也欲言又止起来，最终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这股死寂的沉默萦绕在两人之间，直到午饭过后，两人都没有再说一句话。
气氛已于前一日截然不同。
刘嫂夹在其中两难，她看出了他们之间的不对劲，但除了深深的叹息还能做什么？
离开之前，原衡在客厅桌面放了一叠现金留给刘嫂，陆言曦正与刘嫂在门口告别。
陆言曦心里有点不舍，毕竟这次走了以后，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回来。
她本来还想着，等以后自己赚到钱了，还要继续请刘嫂照顾自己的呢。
虽然刘嫂也不一定能愿意去城里。
刘嫂从冰箱里拿了一袋自己去山上摘的果子，让她拿回去自己吃，又一直用上一辈的思维劝她要看得开一下，两个人把话敞开了讲。
陆言曦心里闷闷的，眼眶酸涩，坐上了车里也一直失魂落魄。
这次的车子行驶平稳许多，也可能是吃了晕车药的缘故，她没有感觉到不舒服。
当周围开始大楼林立，巨幅广告屏幕流动，她就知道已经回来了。
但，保险起见，她是不能让原衡送她到楼下的，因为怕被人看见，然后怕被哥哥知道。
那时候可真是不知道怎么向哥哥解释。
“你就送我到这个商场吧，我还要去买点东西，待会自己打车回去。”
闻言，原衡打了圈方向盘掉头，直接往商场的地下停车场去了。
系统自动识别车牌，车子缓慢驶入了黑金专属车位。
VIp停车场里的光线偏冷偏暗，透露着一种不真实的荒诞感。
陆言曦解了安全带，但是车子仍未开锁。
她侧眸望了原衡一眼，他的手仍然搁在方向盘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言曦也不着急，便静静地等着他开门，别过头去看着窗外。
冷暗的灯光下，她睁着一双明净的眼睛，原衡伸手将她拉了回来，让她面对着自己。
看着他的目光，陆言曦从里面读不出什么来。
她想抽回自己的手，才发现被他不轻不重地攥住了，灯光掩映着她白皙干净的面孔，原衡凝视着她，“还在生气？”
陆言曦静静地看着他，过了许久才说：“到底是谁生气？明明是你……”
她还没把话说完，视线却忽然被黑暗遮挡了，她感觉到他往她口袋里塞了什么东西。
原衡的手扯开以后，她奇怪地问：“你干嘛？”
“等你回去就知道了。”
“为什么要等回去？”
他想了一会儿，说：“回去拆了不喜欢丢垃圾桶更方便。”
所以，是礼物？
她才不要带回去，现在就要看。
入眼是精致的蓝色绒盒，里面——
是一枚钻戒。
typeIIa型的稀有钻石，十克拉，颜色纯净的白，像一束凝固的寒光，折射着冷冽剔透的锋芒。
“啪——”一声，她很迅速地把盒子用力合上。
“你以前从来没有亲自送过我礼物。”
无论是生日还是什么特殊的节日，永远都是他的助手秘书交来那敷衍的礼盒，他可能都懒得过目。
只不过她还是保存得很好。
他说：“亲自送，和他们送，区别很大吗？”
陆言曦都懒得回答这个问题。反正他也不懂。
“忽然送我这么贵重的礼物，还是戒指，你不会又有什么陷阱等着我吧？”她终于露出了一点点笑容，只是这笑容带着点别的味道。
“你是这么想的？”他虚点着她手上的东西，“总之，你不喜欢，就丢了吧。”
陆言曦当然不会丢，结合现在的状况，极大的可能她会交给代理去卖掉。
当然她不会告诉原衡。
车门解锁，陆言曦下车，他也跟着下车，还自然而然地牵着她走。
“你又想干什么？”
“你不是说要买东西。”
“你知道我要去买什么吗？”
他说：“那你要去买什么？”
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看他，“不知道。”
那就正好交给他安排了。
男人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奢侈品公司新一期的限定目录，黑底厚页，图片上有各种各样的珠宝首饰，精巧小物，下方标注着配文和价格，每个数字后面都有很长的一串零。
她坐在他的身边，随便跟着他翻了一页，指着图片说，“这个好看。”
男人的嗓音淡淡凉凉的，“那就买这个。”
“真的？”她没想到他这么果断，一时间还不习惯。
他若有所思地支着下巴，声音低醇：“你喜欢就好。”
陆言曦继续翻着图片，然后说：“这个我也喜欢。”
可这次他看了一眼，很快说，“不买。”
“为什么？”陆言曦立马抬头看他，眼里充满了不解，“你只打算送我一个？那我不要刚才那个了，我要这个还不行吗？”
要挑就得挑个贵的。
但他还是说：“不行。你再挑个别的。”
“到底怎么了！这条项链多好看——”
男人面色无波，“听名字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名字……陆言曦看到了图片下面的介绍，项链的命名很有古典风情，但也略显压抑曲折，蕴意可能是不太好。
但这多有故事感啊，陆言曦想，她就喜欢这种。
“你再看看别的。”原衡说。
可别的都没有它贵。
陆言曦坚持说：“我就要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