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爽的马车碾过洛阳城的青石板路时,已是三更时分。车轮声在寂静的街道上格外刺耳,惊起了屋檐下栖息的几只乌鸦。马车停在府邸前,两盏褪了色的红灯笼在秋风中摇晃,将府门上的铜钉照得忽明忽暗。
他刚踏下马车,靴底还未沾地,就听见四周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那不是巡夜的更夫,而是数百名披甲执锐的禁军,正从各个巷口涌出,转眼间就将曹府围得水泄不通。铁甲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长矛如林,将整个府邸困在中央。
\"这是何意?\"曹爽厉声喝问,声音却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单薄。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却想起佩剑早已在入城时被收缴。
为首的校尉上前三步,抱拳行礼。他头盔下的面容年轻而冷峻,语气恭敬却不容置疑:\"奉太傅之命,保护武安候安全。请侯爷安心在府中休养。\"
曹爽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抬头望向府门,发现连看门的老仆都被换成了陌生的侍卫。一阵冷风吹过,灯笼里的烛火剧烈晃动,在他脸上投下狰狞的阴影。
\"好一个'保护'!\"曹爽冷笑一声,甩袖入府。朱漆大门在身后重重关闭的声响,像一记闷锤敲在他心上。门闩落下的声音格外刺耳,仿佛在宣告一个时代的终结。
接下来的日子,曹府成了一座华美的囚笼。每天清晨,曹爽都会被府外士兵换岗的声响惊醒——铁甲碰撞声、口令声、脚步声,像一把钝刀,日日割着他的神经。入夜后,火把将府墙四周照得亮如白昼,连影子都无处躲藏。
更令人窒息的是,司马懿命人在府邸四角搭建了四座三丈高的木楼,比曹府的围墙还要高出丈余。那些木楼通体漆黑,像四只巨大的乌鸦蹲在曹府四周,日夜都有士兵值守。
\"大哥,你看!\"曹羲某日惊慌地推开书房门,手指颤抖地指着窗外。曹爽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东南角的高楼上,几个士兵正拿着铜制的了望筒,直直地对着曹府内院。那冰冷的金属圆筒在阳光下闪着寒光,仿佛毒蛇的眼睛。
曹爽气得浑身发抖,抓起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狠狠砸向墙壁。\"砰\"的一声脆响,瓷片四溅,热茶在雪白的墙面上留下一道褐色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迹。
\"司马懿老贼!安敢如此辱我!\"他怒吼着,声音在空荡的府邸中回荡。侍女们吓得跪伏在地,连大气都不敢出。
最屈辱的还在后头。某日午后,曹爽心情烦闷至极,拿着心爱的金丝楠木弹弓到后园打鸟散心。园中春花正艳,他却无心欣赏。刚拉开弓弦瞄准树上一只画眉,就听见高楼上传来刺耳的喊声:
\"故大将军向东南去了!注意!\"
这喊声在寂静的午后格外刺耳,惊飞了树上的鸟儿。曹爽的手一抖,弹丸歪斜着飞入草丛。他站在原地,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上来,瞬间浸透了全身——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司马懿的监视之下,连如厕、就寝都不例外。
远处高楼上,那个喊话的士兵正咧嘴笑着,露出一口黄牙。曹爽死死攥着弹弓,指节发白。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就像笼中的困兽,而司马懿正享受着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正始七年三月初一,春寒料峭。
烛火在青铜灯盏中摇曳,将曹爽伏案的身影投在墙上,显得格外庞大。他正翻阅着一卷《孙子兵法》,竹简在手中发出轻微的沙沙声。窗外秋风瑟瑟,吹得庭院里的梧桐树叶沙沙作响,与室内翻书的声音混在一起。
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紧接着是府门被撞开的巨响。曹爽手中的竹简\"啪\"地掉在地上,散开的简片在地上弹了几下。他心头猛地一紧,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案几边缘。
\"大哥!不好了!\"曹羲连滚带爬地冲进书房,连门都顾不上敲。他的发冠歪斜,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上全是冷汗,\"廷尉...廷尉带人闯进来了!说是要拿你问话!\"
曹爽强自镇定,缓缓站起身,整了整衣冠。他刻意放慢动作,仿佛这样就能让时间走得慢些。\"慌什么?\"他的声音比想象中还要平稳,\"我乃先帝托孤之臣,他们敢拿我怎样?\"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就被一脚踹开。一队全副武装的甲士鱼贯而入,铁甲碰撞发出冰冷的声响。为首的廷尉钟毓面色阴沉,手中展开一卷明黄色的诏书。烛光下,诏书上的朱印格外刺眼。
\"黄门张当供称,\"钟毓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曹爽与何晏等人密谋造反,证据确凿。即刻收押!\"
曹爽的瞳孔猛地收缩。他感到一阵眩晕,但很快稳住身形。\"荒谬!\"他怒喝一声,声音在书房内回荡,\"张当何在?我要与他对质!\"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却仍强撑着挺直腰背。
钟毓冷笑一声,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张当已在狱中画押。\"说着挥手示意,\"拿下!\"
两名虎贲军士上前,一左一右架住曹爽。他们的铁甲冰冷刺骨,透过单薄的官服传来阵阵寒意。曹爽本能地挣扎,却被按倒在地,脸颊紧贴着冰凉的地砖。铁链\"哗啦\"一声扣在手腕上时,那刺骨的寒意终于让他清醒过来——这不是梦,自己真的完了。
\"你们...你们怎么敢!\"曹爽的声音开始发抖,\"我要见太后!我要见陛下!\"
钟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怜悯:\"曹公,省省力气吧。\"他转向甲士,\"带走。\"
曹爽被粗暴地拖起来时,余光瞥见地上散落的兵书竹简。那些他熟读的兵法韬略,此刻显得如此可笑。他突然想起父亲曹真临终前的叮嘱:\"儿啊,朝堂之上,最险恶的不是明刀明枪...\"
春风从敞开的房门灌进来,吹灭了案上的烛火。黑暗笼罩书房的瞬间,曹爽终于明白——这场仗,他输得彻彻底底。
正始七年三月二十日
三月的洛水本该是碧波荡漾、游人如织的好时节。河岸边的垂柳抽出嫩绿的新芽,粉白的杏花开得正盛,空气中本该飘散着花香与青草的气息。可这一日,河畔却挤满了神色各异的百姓和全副武装的士兵,肃杀之气压过了春日的生机。
曹爽被押到河边时,镣铐摩擦的声音格外刺耳。他眯起被阳光刺痛的眼睛,看见何晏、邓飏等人已经跪成一排。何晏那一头总是精心梳理的黑发如今散乱地披散着,再也看不见往日敷粉熏香的风流模样;邓飏的官袍沾满污渍和血迹,脸上还有受刑后的淤青,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曹爽!”杨综突然在人群中大喊,声音嘶哑得几乎不似人声,\"我早劝你除掉司马懿,你不听!今日之祸,皆因优柔寡断啊!\"
曹爽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他的喉咙干涩得像被火烧过,嘴唇皲裂出血。恍惚间,他想起出征前杨综的劝谏,那时自己是如何不屑一顾;想起司马懿病恹恹地躺在榻上,连粥都喝不进去的样子;想起自己轻敌大意,在军帐中饮酒作乐的种种...每一个画面都像刀子般剜着他的心。可惜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午时已到——行刑!\"
监刑官的声音像一记闷雷,在河岸上炸开。刽子手的大刀在正午的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寒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第一个是何晏,这位以清谈闻名的名士在刀落之时,竟还下意识地整了整衣襟,仿佛要去参加一场宴会。刀光闪过,头颅滚落时,围观的百姓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呼,有人捂住了眼睛,有人却伸长脖子看得更仔细。
接着是邓飏、丁谧、华珽...一个接一个,鲜血喷溅在早春的泥土上,染红了整片洛水河岸。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泥土的腥气,令人作呕。几只乌鸦不知从何处飞来,在低空盘旋,发出刺耳的鸣叫。
轮到曹爽时,他突然剧烈地挣扎起来,镣铐哗啦作响:\"我要见陛下!我是托孤大臣!司马懿矫诏!\"他的声音嘶哑而绝望,像困兽最后的嚎叫。但很快,几个士兵就将他按倒在地,粗糙的沙石磨破了他的脸颊。冰凉的刀刃贴上后颈的瞬间,曹爽忽然想起了小时候父亲教他骑马的情景——那时阳光也是这么明亮,父亲的手温暖而有力...
那一天,洛水为之断流。数万颗头颅滚入河中,河水被染成了暗红色,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岸边的柳树新发的嫩芽上,挂着细小的血珠,在阳光下像一颗颗红宝石,闪烁着妖异的光芒。
远处的高台上,司马懿负手而立,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他的白发在风中飘动,宽大的衣袖猎猎作响。风吹起他的白须,遮住了嘴角那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他的眼神深邃如古井,看不出丝毫波澜,仿佛眼前这场血腥的屠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