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鎏金香炉里焚着浓烈的龙涎香,青烟在殿内盘旋,将皇后那张妆容精致的脸笼在朦胧之中。
她斜倚在紫檀雕凤榻上,鎏金护甲一下下叩击着案几,那“笃笃”声在死寂的殿内蔓延。
“母后。”太子跪坐在下首,杏黄蟒袍上的四爪金龙在烛火下显得黯淡无光,“儿臣今日......”
“跪下!”
茶盏猛地砸碎在太子脚边,滚烫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袍角,十二岁的少年浑身剧震,膝盖重重磕在冰凉的金砖上,疼得眼前发黑。
“本宫今日让你去上书房是做什么的?”皇后猛地起身,九凤衔珠步摇剧烈晃动。
“是让你暗中敲打周家那小子,摸清底细!你倒好 ——”她抓起案上的翡翠镇纸狠狠掷出,砸在博古架上的玉瓶上,“又让汐贵妃那狐媚子占了上风!”
“你知不知道你父皇亲自去上书房是听了谁的谗言?”
太子低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的失落:“可三皇妹她明明……”
尚且年幼,又是公主,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啊。
“三皇妹?”皇后冷笑一声,鎏金护甲忽然掐住太子的下巴,指腹几乎嵌进少年皮肉里:
“蠢货,你当她是妹妹,她可不会当你是兄长。”她猛地甩开手,从案几抽屉里取出一卷画轴,
“看看这个!”
画轴展开的刹那,烛光骤然摇曳——年轻时的皇帝身着浅蓝常服,正含笑垂眸,任由梳着双丫髻的少女踮脚为他簪花。
那少女眉眼弯弯,鬓边一支素银簪子晃着碎光,正是尚未封妃的柳汐。
画中的父皇笑得那样开怀,与如今龙椅上威严的帝王判若两人。
“你父皇这辈子,只对两个人真心笑过。”
皇后的声音像是淬了毒,“一个是那小贱人,另一个......”她指向画中少女的脸,恨不得用指甲真的划烂对方的皮肤:
“就是生了小贱人的那个身世卑劣的柳汐!”
“你以为你父皇为何偏宠公主?”皇后俯身,沉水香混着某种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因为那是他和心上人唯一的孩子!”
殿角的铜漏滴答作响。
太子想起六岁那年,他偷偷躲在屏风后,看见父皇抱着刚满周岁的邵庭,用胡子逗得婴儿咯咯直笑。
那是他记忆中父皇最温柔的模样——可那双含笑的眼睛,从未为他这个嫡长子停留过。
“峥儿。”皇后突然放柔了声音,指尖抚过太子紧绷的背脊,“你可知当年母后为何非你父皇不嫁?”
邵峥茫然抬头,这个问题他年岁稍长后也曾觉得奇怪,可他并不敢去问母亲。
母亲出身国公府,而父皇曾是先帝酒后临幸宫女所生的弃子,本无任何夺嫡可能。
“那年春猎,家族有意与皇子联姻,呵,那些金贵的皇子们个个都在我面前卖弄骑射。”
她眼底浮起奇异的光,仿佛穿透了十几年的光阴:“只有你父皇——独自一人在溪边给只瘸腿的野兔包扎。”
那时的七皇子邵弘,不过是先帝酒后临幸宫女所出的弃子。
可十六岁的国公嫡女隔着桃林望去,只见七皇子邵弘垂眸时,睫毛在脸颊投下的阴影,比御花园里所有争奇斗艳的牡丹都要动人。
皇后作为国公嫡女,生活在大家族里的人见惯了勾心斗角,这还是她当初第一次见到心灵如此纯净的人,而幸好这个人恰好是个皇子。
她磨破了嘴皮子求父母,赌上国公府的前程押注在这个“弃子”身上。
“本宫那时就想,这样品性的人,才配得上我。”皇后轻笑一声,声音里却带着苦涩,“可他心里早已有了别人,那个柳汐,不过是个接生嬷嬷的女儿,凭什么?”
太子沉默不语,他知道母亲接下来的话会是什么。
“本宫以死相逼,先帝才应了这门亲。可他呢?” 皇后的声音陡然尖利,“大婚之夜,他跪在我面前说,心里只有柳汐,求我放过他!”
“放过他?”皇后冷笑,“本宫怎么可能放过他!我告诉他,不仅要娶我,还要和我生下嫡长子,否则我绝不会同意他娶柳汐。他为了那个贱人,竟然答应了。”
“可生下你之后,他就再未踏入我寝殿半步。”
皇后的声音里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恨意,“本宫让人给他下药,他就偏要宠幸我宫里的大宫女!后来他终于娶了柳汐,对她千般宠爱,对我却冷若冰霜……”
后来,皇后终于懂了,有些东西不是自己强行想要就能拥有的。
只有权利不会背叛自己,当初家族里的长辈们说的是对的!
只有把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是真的!
太子低着头,心里五味杂陈。
他知道母亲恨父皇,也恨汐贵妃,可他从未想过,这一切的源头,竟是母亲对父皇的执念。
“峥儿,你要记住,这宫里没有亲情,只有权力。”
皇后紧紧抓住太子的肩膀,“你要学会利用一切,包括你的弟弟妹妹们。他们不是你真正的亲人,只是你登上皇位的垫脚石。”
“必要时候,屠戮手足又如何?”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
皇后眼神骤变,如鹰隼般射向殿门。
老嬷嬷立刻拖着个发抖的小宫女进来,锦鞋碾过碎瓷片发出刺耳声响:“娘娘饶命!奴婢只是......”
“本宫最恨偷听的耗子。”皇后拔下鬓边金簪,慢条斯理地刺入宫女耳后,“既然耳朵不中用......”
簪尖狠狠刺入宫女耳后,鲜血瞬间溅上邵峥的蟒袍角,“不如丢了喂狗!”
凄厉的惨叫被锦帕堵在喉咙里,邵恒盯着衣摆上迅速晕开的血花,那温热的触感透过锦缎渗进皮肤,让他忍不住颤抖。
他抬头望向母亲,那张曾被画师誉为“京城第一美”的脸,此刻因怨毒而扭曲,眉梢那颗朱砂痣像滴凝固的血。
“母后,儿臣明白了。”太子低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皇后满意地点点头,松开掐着他肩膀的手,护甲在他锦袍上留下几道弯月形压痕:“去吧,记住母后的话。这宫里,只有强者才能生存。”
邵峥退出坤宁宫时,夜风吹散了龙涎香的甜腻,却吹不散衣摆上的血腥气。
他曾无数次为自己中宫太子的身份感到得意,他居住在最豪华的宫殿,母亲也是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皇祖母也对他呵护关爱。
他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缺。
可现在他忽然觉得这巍峨宫墙像一口巨大的棺椁,将所有人都困在里面,腐烂成泥。
而他,不过是这泥沼中,一株被迫向着权力揠苗助长的毒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