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孩子,怪不得你爹提起你的时候,总是又高兴又犯愁。”
宋初尧嘴角轻轻一扯。
没错,她是爹最引以为傲的那个孩子。
自幼聪慧过人,读书过目不忘,习武一点就通。
连父亲身边的谋士都曾赞她“才智胜过府中三子”。
可她也是最让他操心的那一个。
倔强、执拗,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
这些年,因为她太倔强、做事又冲,没少给父亲惹祸。
有一次,她为救一名被冤入狱的书生,竟夜闯衙门,留下字条警告主审官。
结果差点被当场拿下。
父亲得知后气得摔了茶盏,却在夜里悄悄派人将她送出城去。
还有一次,她查到某位权臣贪污军饷,不顾劝阻,执意上书。
结果反被构陷,差点丢了性命。
如今宋家遭难,这满门血仇,这滔天冤屈,理应由她来还。
她虽然不清楚西辰人与父亲究竟是怎么认识的,也不知他们之间有过怎样的过往。
但大致能猜到,这个吉安木,并非宋家的敌人。
否则,他今天就不会见她。
更不会收留大哥和小妹。
不过,大哥他们大概并不清楚吉安木和宋家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渊源。
要不然,他们这些日子也不至于处处谨慎、步步小心。
“求三王子别跟我兄长和小妹提这些事。”
她说话时目光低垂,指尖微微收紧。
吉安木眉头一挑,眼底闪过一丝讶异。
他本以为她会顺势借势,拉拢他作为靠山,或是借助他的力量去查清真相。
可她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主动要求隐瞒。
“你不想找个人帮你?”
他语气平静,却藏着试探。
宋初尧笑着摇摇头。
“我当然需要。”
“可比起帮手,我更希望我的亲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宋家的担子,她一个人扛就够了。
反正,她这副身子骨也撑不了多久了。
长年的药石浸润,早已让她的五脏六腑千疮百孔。
太医曾悄悄叹气,说她活不过二十。
想到这儿,她笑得有些涩。
那笑容落在吉安木眼里,心头猛地一震。
他原本只是居高临下地观察她,想看她如何在权谋中挣扎求存。
可此刻,他却从那抹笑意中,看到了一种近乎悲壮的从容。
明明身处绝境,却仍能稳住心神,不动声色。
他见过太多女子。
柔弱的,如同温室里的花,一阵风就能吹折;
骄纵的,仗着家世肆意妄为,眼里容不得半点委屈;
精明的,则满心算计,把情义当筹码,把人心当棋子。
可她不一样。
她像是一株生在悬崖边的野草,风越大,根扎得越深。
即便四面楚歌,也未曾低头。
堂堂西辰三王子,竟会对一个姑娘心生敬畏,还真是头一回。
“好,我不说。”
他最终开口,语气沉稳。
“但人长了腿,做什么,我可管不着。”
这话很明白,他不会主动插手她大哥的事。
可若他们自己招惹是非,那后果如何,便不是他能左右的了。
宋初尧点头。
她懂。
人家是西辰来的,没有理由卷进北魏的是非之中。
她也不能要求他更多。
能救下小妹,已经仁至义尽了。
“今天打扰三王子了。”
她躬身一礼,动作端庄,不失礼数。
离开之后,她站在附近的小桥上,回望身后那扇被重重守卫的院门。
她虽然认定吉安木不是敌人,但对他刚才说的话,也就信个四五成。
人心难测,何况他是敌国王子,立场天然不同。
刚才她提起大哥和小妹,其实是在试探。
但从他的反应看,他对他们两人的事并未刻意回避。
这份坦然,让她稍稍放下了几分戒心。
至于他有没有隐瞒什么,那就不好说了。
总之,她现在谁都不会全信。
“刚才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好久都没找着。”
一道低沉的男声突兀地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焦急。
她猛地转身,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两步。
风拂动树梢,光影摇曳,那人的面容在明暗交错中渐渐清晰。
看清是凌珩的脸,才松了口气。
紧接着,一股莫名的羞恼涌上心头。
自己怎么反应这么大?
按理说,他对她并无威胁。
可为何,刚才那一瞬间,她的身体却本能地想要逃离?
凌珩也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他目光微凝,眼底掠过一丝幽暗的光。
刚才那一退,虽只半步,却像一根刺扎进他心里。
人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根本骗不了人。
那不是恐惧,也不是厌恶,而是一种本能的防备。
但他很快平静下来,语气温和地问。
“你刚去哪儿了?杏花说你在屋里,一转眼人就不见了,急得不行,赶紧找我报信。”
“报信”二字,却让宋初尧心头一紧。
杏花竟第一时间去找了凌珩?
而不是自己先寻她?
这意味着什么?
是丫鬟忠心耿耿,还是这整座院落早已被凌珩的眼线布满?
宋初尧微微蹙眉。
“屋里待着闷,出来转了转。”
凌珩应了一声,目光却落在她身后那座西辰使院上。
“以后没事不要来这边。”
他声音忽然冷了几分。
“三王子最反感的就是有人接近。”
宋初尧心头一震。
这警告来得突兀,却又意味深长。
是在保护她?
还是在警告她,别探查不该探的事?
她强压下心头疑惑,顺从地点头。
“好,我记住了。”
凌珩伸手想牵她,可她却不动声色地侧身,巧妙地避开了他的触碰。
“三皇子,您事务繁忙,不用管我,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她便快步离开。
身后,凌珩望着自己伸到一半的手,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宋初尧一路小跑回到院子。
直到推开房门,反手扣紧,她才终于靠在门边,缓缓滑坐在地。
终于……
安全了。
凌珩,对不住了。
她在心底无声地低语。
我知道你对我好,可有些事,不是一句“为了你好”就能轻易跨越的。
我需要的不是庇护。
而是真相,是自由,是能主宰自己命运的权利。
此时的碧霄宫内。
金贵妃正端坐在殿内,接见郑氏母女。
殿内烛火微晃,映照在雕梁画栋之间,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连洛惜也察觉到了异样。
她站在朱红廊柱外,手扶门框,眉头微蹙,犹豫着不敢贸然踏进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