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错，错的是这个场合，是那些人的眼神，是那个总能抢先一步的凌楚渊。
话是这么说，但宋初尧却感觉凌珩的语气跟平时不大一样。
往常他说话总是沉稳温和，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可今天却像蒙上了一层薄霜。
哪怕他嘴上说不怪她，可他确实生气了。
可这股怒意并非冲着宋初尧而来。
凌楚渊能第一个反应过来，就说明他早就明白了一切，看穿了所有。
他知道宋初尧为何动容，知道她那一刻的情绪波动，甚至可能早在她做出决定前，就已经预判到了她的行动。
这种默契，近乎本能。
因为凌楚渊比他更了解宋初尧，好像永远快他一步，总能懂她的心思。
他不需要言语，不需要解释，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能明白她在想什么。
那种深入骨髓的理解，让凌珩感到了威胁。
这才是凌珩真正不痛快的地方。
凌楚渊似乎总能一眼看透她，什么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他能看到宋初尧藏在笑容背后的委屈，听到她未说出口的叹息。
这让凌珩心里很不是滋味。
他自认对宋初尧已经足够用心。
可无论他如何努力，似乎总隔着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她对他温柔、信任，却不像对凌楚渊那样毫无防备。
于是他一杯一杯地灌酒。
酒入喉中，灼烧着五脏六腑，可他却觉得还不够。
他希望醉意能模糊掉那些画面。
宋初尧看向凌楚渊时那一瞬间的安心，凌楚渊伸出手时她下意识的信任。
宋初尧看着心疼，伸手拦住：“三皇子，喝多了伤身体。”
她的手指轻轻搭在他手腕上，带着一丝凉意，却让凌珩心头一颤。
“你是在担心我？”
凌珩抬眼望她。
他想知道，她在乎他吗？
是否也在意他的情绪？
哪怕只是一点点。
与此同时。
另一边的席位上，也有人在默默喝酒。
夜风轻拂，席间灯火摇曳。
酒香弥漫在空气之中。
那人独坐一隅，身影沉静。
他手中握着一只青瓷酒杯，杯中琥珀色的酒液微微晃动。
他没有参与任何交谈，只是低垂着眼眸，一口一口地啜饮。
秦皇后瞥了眼面前低头不语的凌楚渊，又悄悄看了看蒋芩的方向，主动给宁宣帝夹了块点心。
她的动作很轻，却格外刻意。
那点心是御膳房精心制作的桂花酥。
那块点心落进宁宣帝的碗里。
他身子微微一震，指尖都不由得轻轻抖了下。
多少年了？
自那次废后风波之后，秦皇后便再未对他有过这般亲近之举。
他缓缓低头，看着那块完整无缺的桂花酥静静躺在碗中。
他看向身旁的秦皇后，眼神里浮起一丝惊喜。
皇后这是愿意和他和好了？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
可当宁宣帝抬头看向她时，秦皇后依旧冷着脸，只淡淡说道：“还请陛下尽快下旨。”
她甚至没有再看宁宣帝一眼。
宁宣帝立刻明白过来。
她这举动只是为了凌楚渊的事，根本不是真心要修复关系。
原来，这一切只是算计。
他忽然觉得自己可笑。
竟会为一块点心动容。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褪去。
一瞬间，又变回了从前那种冷淡疏离的模样。
唇角的弧度一点点拉平。
他终于明白，有些裂痕，早已无法弥合。
“今天外宾在场，众臣也都到了，趁此机会，朕要宣布件事！”
众人纷纷停下交谈，转头望向主位。
原本喧闹的殿堂，瞬间安静下来。
只剩下烛火噼啪作响的声音。
空气仿佛凝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宁宣帝身上。
宁宣帝含笑望向已经坐在蒋夫人身旁的蒋芩：“芩儿，过来，到朕这边来。”
那声“芩儿”唤得亲昵，却让在场不少人心中一凛。
蒋芩原本低着头，正小口抿着茶，闻言身子微微一颤，茶杯差点脱手。
蒋芩低着头，怯生生地走了过去。
她一步步靠近主位，心跳如鼓。
坐在后方的宋初尧，手指在袖中微微收紧。
她始终低垂着眼眸，看似平静地端着茶盏。
她没有抬头看蒋芩，也没有望向帝王。
她知道，这一刻终于来了。
自从秦皇后夹菜的那一瞬起，她就明白了。
这不是和解，而是一场精心安排的局。
蒋芩，不过是被推上台前的棋子。
而凌楚渊，是他们想要束缚的那只猛虎。
这场婚事，名义上是恩宠，实则是制衡。
宁宣帝声音一扬：“你可愿意做朕儿媳，将来辅佐太子，做他的贤内助？”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蒋芩身上，等待她的回应。
“臣女……”蒋芩偷偷看了眼凌楚渊的方向，轻轻点头，“愿意。”
她说出“愿意”二字时，声音微微发颤。
正独自喝酒的凌楚渊眼神一动，再看蒋芩时，目光已经变了。
他手中的酒杯顿在唇边，眸光骤然转冷。
他原本以为蒋芩会推拒，会挣扎。
哪怕只是装模作样地推辞几句。
可她没有，她竟如此干脆地应了下来。
这个毫不犹豫就应下来的蒋芩，和他记忆中的模样似乎不太一样。
在他印象中，蒋芩温婉柔顺，却并非没有主见。
她曾在灯下为他抄写医书，也曾为救一名无辜百姓跪求县令。
那样的女子，怎会如此轻易地接受一桩由帝王亲赐的婚事？
他凝视着她的背影，眉头微微蹙起，心中生出几分怀疑。
可转念一想，面对皇帝的旨意。
她一个大臣的女儿，哪怕心里有想法，也不敢当众拒绝。
他轻轻放下酒杯，指尖抚过杯沿。
她没有选择的余地。
在这金殿之上，面对至高无上的皇权，谁又能真正说“不”？
他不该责怪她，也不该对她抱有更多期待。
凌楚渊没说话，只是目光一转，望向了宋初尧。
那一眼，极轻极淡，却带着深沉的意味。
他看到她依旧低垂着头，神情平静。
她的注意力全在凌珩身上，一边替他挡酒，一边拿手帕轻轻擦去桌面上洒出的酒水。
凌珩年幼，不胜酒力，已有几分醉意。
宋初尧将他的酒杯轻轻拿开，换上一盏温茶，又用素白的手帕细致地擦拭他唇边的酒渍。
凌楚渊喉咙滚动了一下。
从刚才回来落座的那一刻起，他的唇色便略显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