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科尔沁草原染成金红锦缎，胤禛策马立在山岗上，望着远处连绵的明黄御帐，喉间忽而泛起松针的涩意，自康熙二十七年坠马后，这是他十载春秋里头回踏上这片草场。十岁的少年伏在帝王背上的温度，仿佛还烙在肩头。
“四哥！”十阿哥胤?打马奔来，十三岁少年已抽条如青竹，石青箭袖下隐隐现出肌肉轮廓，“您瞧这新得的角弓，喀尔喀亲王非要拿三匹骏马来换！”
胤禛指尖抚过弓身鎏金纹路，忽听远处传来稚气欢呼。七岁的十四阿哥胤禵正举着木剑追猎兔，琥珀色眸子映着晚霞：“晖哥儿快堵住那边！”
“老十该学学持重了。”康熙的嗓音自坡下传来，帝王负手踏着暮色走近，明黄箭袖扫落几片松针，“上月科尔沁递了折子，说他们家小格格十三了。”
胤?耳尖瞬间通红，握着缰绳的手紧了紧：“儿臣、儿臣还想多陪皇阿玛射几年雕……”
话未说完，一声清越鹰唳撕裂天际。雪白海东青掠过御帐金顶，铁翼掀起的罡风惊得胤禵跌坐在地。康熙朗笑着抬起左臂：“雪爪，来！”
巨鹰俯冲而下，却在触及御座时陡然振翅高旋。胤禛瞳孔骤缩，灵泉玉镯突突跳动间，雪爪喙间赫然衔着支断箭，箭尾的禛字在暮色中灼灼生辉。
“祥瑞啊！”科尔沁达尔罕亲王抚掌大笑，腰间银刀鞘上的绿松石叮咚作响，“四贝勒这支断箭，莫不是十年前……”
“亲王好记性。”康熙指尖摩挲着箭簇，目光掠过胤禛微颤的指尖，“那年老四射熊救驾，倒比这海东青还勇猛三分。”
篝火腾起时，烤全羊的焦香裹着马头琴悠扬。胤禛解下玄色披风罩在筱悠肩头，忽觉袖摆被人轻拽。宁楚克流着口水对胤禛说：“额娘说我能吃羊腿了！”
“你呀，净惦记着吃。”筱悠笑着捏女儿鼻尖，抬眼正撞上十阿哥局促的目光。少年被几位蒙古台吉围在当中，赭红袍角被篝火镀上金边。
“十阿哥骁勇非凡，昨日猎得那头白鹿，真乃巴图鲁！”达尔罕亲王将鎏金酒樽塞进胤?手中，手中蒙古饰品与火光辉映，“我家乌云其其格最仰慕少年英雄……”
胤?呛了口马奶酒，白玉似的面皮涨得通红：“亲王谬赞，不过是侥幸……”
“老十何必谦逊。”胤禛执银刀片下焦脆的羊肋排，琥珀色油脂滴入篝火噼啪作响，“上月在兵部观政，你改良的连弩图谱，张尚书说要呈给皇阿玛御览。”
康熙闻言挑眉：“哦？梁九功，明日把图纸取来。”帝王指尖敲了敲鎏金案几，“若是堪用，准你带火器营去乌里雅苏台试新弩。”
胤?眸子倏地亮起来，起身时碰翻了盛奶酥的银碟：“儿臣定不辱命！”话音未落，东北方松林忽传来狼嚎，守夜侍卫的呼喝声撕破欢宴。
胤禛按剑起身的刹那，十四阿哥攥着木剑扑进筱悠怀中：“狼！有狼！”宁楚克却睁大琉璃眸子，金铃铛随着蹦跳叮咚作响：“晖哥儿说要猎狼崽！”
“胡闹！”胤禛将一双儿女塞给乳母，玄色箭袖扫过筱悠发间茉莉香，“带孩子们去御帐，苏培盛……”
“四哥带我去！”胤?已然翻身上马，角弓在月下泛着冷光，“儿臣请命为前锋！”
康熙颔首允准，目光掠过胤禛紧绷的肩线：“老四熟悉地形，带着火把队走西麓。”帝王解下腰间九龙玉佩抛来，“朕的御林军，今夜归你调遣。”
松涛声里，胤禛握着温润的玉佩，恍惚又见十岁那年，同样的月色下，皇阿玛背着他穿过染血的草甸，九龙纹在他眼前晃成模糊的金影。
“西北角有三匹孤狼！”哨兵呼声惊醒回忆。胤禛搭箭引弓的刹那，灵泉雾气漫过箭镞，破空之声惊起夜枭。头狼应声倒地时，胤?的连珠箭已封住退路。
“四哥神射！”少年亲王策马而来，眼中跳动着篝火般的热切，“这手法可能教教我？”
胤禛望着他蓬勃的眉眼，忽然将角弓递过：“要诀在腕力，明日卯时来我帐中……”
话未说完，东南方陡然亮起火光。御帐方向传来纷乱马蹄，胤禛心头骤紧，宁楚克睡前嚷着要看的鹿皮鼓，还挂在帐门外！
“十弟带人继续围猎！”玄色披风在夜风中烈烈如旗，胤禛调转马头疾驰，“其余人随我护驾！”
御帐前却是另一番景象。筱悠抱着熟睡的宁楚克立在灯下，脚边炭盆温着给孩子们的牛乳。十四阿哥举着木剑挡在弘晖身前，小脸绷得紧紧：“有禵儿在，狼不敢来！”
原来只是守夜侍卫误将獾子认作狼群。胤禛松了箭弦，忽听身后传来带笑的浑厚嗓音：“老四这护犊子的劲儿，倒比当年更甚。”
康熙披着玄狐大氅走近，指尖逗弄宁楚克腮边梨涡：“朕的御前侍卫，都快被你吓破胆了。”
晨光染白草尖时，胤禛教弘晖挽着小木弓。宁楚克坐在康熙膝头，肉手指着天际虹霓：“玛法，虹娘娘有七色裙！”
帝王笑着将孙女举高，明黄箭袖扫落晨露：“等回了紫禁城，玛法命人给你裁七色锦。”忽而转向正在拭剑的胤禛，“听你福晋说，昨夜给孩子们讲鲛人观星？”
筱悠捧着鎏金食盒近前，茉莉香混着奶酥甜暖：“那鲛人夜夜望星，终在百年后化作银河边的向导，引迷途旅人归家。”
胤禛接过温热的奶茶，望着远处驯鹰人臂间的雪爪。恍惚见十年前那个伏在帝王背上的少年，终于长成能擎起苍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