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陵兰冰盖上的风裹着冰晶,撞在人工冰川发生器的钛合金外壳上发出金属蜂鸣。李墨飞用冻僵的手指拧紧最后一颗定位螺栓,防风手套摩擦过蜂巢结构的六边形表面,刮下一层薄霜。他看了眼腕表——父亲留下的老式上海表表盘结着冰花——距离午夜还有四十三分钟。
“冷凝剂输送管结冰了!”裹着驯鹿皮袄的丹麦工程师索伦掀开保温帘,带进来的雪粒在氙气灯下像飞舞的萤火虫。他指着压力表剧烈颤抖的指针:“零下五十六度超出设计极限……”
李墨飞抓起喷灯烤向管壁,冰层融化的水还没落地就重新冻结成珠链。“把乙二醇比例提到15%。”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护目镜上凝成薄雾,“卡鲁克说今晚会有强极光。”
帐篷外突然传来狗吠。因纽特向导卡鲁克弯腰钻进实验舱,海豹皮靴在金属地板上留下湿印。他解下遮住半张脸的狼毛护耳,露出左颊那道被北极熊抓伤的旧疤:“冰灵说你们在造会呼吸的钢铁。”
李墨飞从工具箱底层摸出个锡盒,里面是父亲收集的盐矿晶簇:“告诉冰灵,这是还债。”晶簇在灯光下折射出七色光斑,卡鲁克的瞳孔突然收缩——那些棱角分明的晶体,与部落传说中冰神碎裂的骨骼一模一样。
午夜十二点十七分,六边形装置发出启动前的嗡鸣。李墨飞掀开防寒面罩,舔了舔开裂的嘴唇:“三、二、一!”
冷凝剂喷射的瞬间,索伦的监测屏幕突然黑屏。37根陶瓷喷嘴同时喷出的雾状液氮在空中形成直径20米的漩涡,与突然爆发的极光相遇时,夜空仿佛被撕开一道伤口。绿色光带在气旋中扭曲成螺旋纹路,像是天神执笔绘制的银河锁链。
卡鲁克突然跪倒在地,海豹皮护膝陷入积雪。他掏出骨雕的图腾高举过头,用因纽特语嘶吼着祖辈传唱的祷词。李墨飞听出几个音节与装置频率共振——那是种他只在盐矿塌方前听过的次声波。
“电压过载!”索伦的惊呼被狂风撕碎。李墨飞扑向控制台时,瞥见某个六边形模块的焊接点正在发红。他扯下围巾裹住手掌,徒手拧开泄压阀的瞬间,滚烫的铜质阀芯在掌心烙出焦痕。
极光突然变色。原本翠绿的光纹渗出血色,在漩涡中心凝成蛇形图案。卡鲁克猛地跳起,骨刀划开驯鹿皮手套,将带血的手掌按在装置外壳:“曾祖父说过,当极光蛇吞噬冰川时,钢铁星辰会带来新生或毁灭!”
应急灯亮起的刹那,李墨飞发现泄压阀内侧结着层蓝色冰晶——这是冷凝剂与海水混合才会形成的特殊结晶。他掰下一块塞进采样瓶,标签上的“新奥尔松湾”字样让他想起两周前被盗的冰样。
“你们动了海水配比。”李墨飞把采样瓶砸在索伦面前。丹麦人后退时撞翻工具箱,散落的螺栓滚到卡鲁克脚边——每个螺栓尾部都刻着微型船锚标志。
帐篷外传来雪橇犬的呜咽。卡鲁克掀开帘子,手电光柱照见五公里外的冰架上晃动着几点灯光。李墨飞举起望远镜,认出那艘停泊在冰缘的破冰船舷号——正是陈曦传来的卫星图片里,在楚科奇海投放声呐装置的船只。
“启动第二阶段。”李墨飞突然扯断安全锁,“把冷凝剂输出调到最大。”
索伦按住他的手:“会炸的!”
“就是要它炸。”李墨飞盯着逐渐逼近的船影,“记得我父亲怎么找到盐矿渗漏点的吗?”他按下超载按钮的瞬间,六边形装置发出巨鲸般的悲鸣。
冷凝剂形成的冰雾突然膨胀,将整个实验区笼罩在直径百米的绿色光球中。极光蛇纹在球体表面游走,撞上装置外壳时迸溅出蓝紫色火花。卡鲁克突然掏出个皮口袋,将里面的骨粉撒向空中——那是他祖父猎杀的第一头弓头鲸的耳骨磨成的粉末。
“东北方向!”老向导的吼声穿透风暴。李墨飞顺着他骨刀指的方向看去,光球边缘有个不规则缺口,像是被什么无形之物啃食。他调出热成像图,发现缺口处对应的冰层下方30米处,藏着个与环境温度相差0.7度的圆柱体。
破冰船突然转向。李墨飞抓起震动监测仪,屏幕上跳动的波形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这个震动频率,与20年前盐矿塌方前半小时的记录完全一致。
“给我凿冰钻。”李墨飞套上安全绳,“冰层下面有东西。”
索伦拦住他:“下面是四百米厚的……”
“四百零三米。”卡鲁克突然开口,布满皱纹的眼角抽搐着,“我父亲在这里掉进过冰缝,他说下面躺着条钢铁巨鲸。”
钻头启动时的轰鸣惊飞了冰架上的暴雪鹱。当钻探到390米时,李墨飞叫停了操作。他趴在地上倾听钻杆传来的声响,这个动作让索伦想起自己在哥本哈根动物园见过的东北虎。
“有空洞。”李墨飞耳朵贴着冰面,“准备探照灯。”
钻头带出的冰芯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蓝。卡鲁克用骨刀刮下表面冰屑,放在舌尖尝了尝:“是血的味道。”
“是防冻液。”李墨飞用镊子夹起冰芯里的金属碎片,“船用核动力舱的铍合金,至少在海里泡了20年。”
极光突然消失。黑暗降临的瞬间,所有人听到冰层深处传来金属扭曲的呻吟。李墨飞扑向地震监测屏,看到代表震源的红色光点正从钻探点向破冰船方向移动。
“他们在回收东西!”索伦的额头撞上支架,血滴在冰面上立刻结成红宝石般的颗粒。李墨飞抓起卫星电话拨通陈曦的号码,听到的却是电磁干扰的尖啸。
卡鲁克突然解下所有狗拉雪橇的挽具。他吹响骨哨的颤音让雪橇犬集体狂奔,犬群在冰原上画出的轨迹恰好包围了震源移动路线。“小时候见过捕鲸船这样困住虎鲸。”老向导的瞳孔映着重新出现的极光,“现在该撒网了。”
李墨飞从装置底部扯出备用电缆。当他把六根电缆插入不同方位的冰层时,索伦认出这是海底光缆的军用级接头:“你要把整个冰盖变成导体?”
“我父亲教我的。”李墨飞拧紧最后一个接口,“盐矿透水时,他用矿道铁轨做引雷针。”他合闸的瞬间,所有电缆同时迸出蓝白色电弧,冰面下的震源突然静止。
破冰船甲板上有人影坠海。李墨飞望远镜里,落水者防寒服上的反光条拼出某国海军陆战队的徽章。卡鲁克划着皮划艇靠近时,海面突然浮起大团油污——那是从冰层裂缝渗出的重油,与钻探发现的防冻液属于同源。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李墨飞在船舱里找到被焊死的货柜。乙炔枪切开钢板的瞬间,30台印着“气象监测仪”的钛合金圆柱体滚落出来。他撬开某个控制板,内部芯片的序列号与陈曦发来的第七个声呐装置完全一致。
“所以这才是真正的实验。”索伦踢着圆柱体,“用我们的装置做掩护,在冰层下激活……”
卡鲁克突然用骨刀刺进冰壁,撬出块带着螺纹的金属板。李墨飞认出这是苏联时期核潜艇的耐压壳残片,上面用红漆写着“1987-09”,正是父亲盐矿塌方的年月。
返程的直升机上,李墨飞翻阅卡鲁克祖父的捕鲸日记。某页泛黄的素描画着冰架下的钢铁巨兽,标注日期是1987年8月——盐矿塌方前一个月。他摸出父亲留下的晶簇,发现其中某个棱面正好映出日记本上的潜艇轮廓。
当朝阳染红冰盖时,六边形装置自动进入休眠模式。李墨飞在日志本上写下:“极光是面镜子,照出我们20年前种下的恶果。”卡鲁克在旁边画了条缠绕钢铁的极光蛇,蛇眼的位置钉着块从潜艇残骸拆下的电路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