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远没说话,静静地听着。
“人家伸出五个手指头,‘可以谈,先拿五百万诚意金,咱们再坐下喝茶。”
赵建国最后总结道:
“孟总,技术壁垒、地方保护、地头蛇盘踞,三座大山压下来,我觉得……”
“想直接收购或者控股矿产,这条路走不通了。咱们是不是……得换个思路?”
电话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电流声在滋滋作响。
赵建国心里有点打鼓,他知道孟总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自己带回来的却全是坏消息。
然而,他没等到任何失望或责备的语气。
电话那头,孟远的声音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轻快。
“老赵,你说的这些,是困难吗?”
赵建国一愣:“孟总,这……”
“不。”孟远打断了他,语气斩钉截铁,“这不是困难,这是我们最大的机会!”
赵建国彻底蒙了,这怎么还成机会了?
只听孟远不急不缓地分析道:
“他们技术落后,生产不出高品质的电池级碳酸锂,所以守着金山哭穷,对不对?”
“对……”
“他们地方保护,想把资源牢牢攥在自己手里,又想发展经济要政绩,所以又馋我们的资金和技术,对不对?”
“是这个理儿……”
“那些矿老板有钱但没技术,只会野蛮开采,等政策收紧或者资源挖不动了就完蛋,所以他们比谁都想把手里的石头快速变成真金白银,对不对?”
“孟总,您是说?”赵建国脑子里仿佛有道闪电划过,瞬间亮堂了起来。
“对!”孟远的声音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力量,
“路走不通,就换条更宽的!谁说我们非要控股了?”
“老赵,你听好了,从明天开始,改变谈判策略。”
“你再去见那个国营厂的厂长,告诉他:远新不要你们一分钱股份,也不要控股权。”
“我们输出全套最先进的吸附法提锂技术!帮他们技术改造,把回收率提高十倍!帮他们解决污染问题!帮他们把卖白菜价的工业级碳酸锂,变成能卖出黄金价的电池级碳酸锂!”
“一句话,我们帮你们点石成金,扭亏为盈!”
赵建国听得呼吸都急促了,激动地问:“那……那咱们图什么?”
孟远笑了,笑声里满是运筹帷幄的自信。
“我们图的,很简单。”
“一份长期稳定的、价格必须优惠的——电池级碳酸锂,独家优先供应协议!”
“他们守着金山不会挖,咱就递给他们一把造好的铲子。他们用这把铲子挖出来的金子,”
“我们拿走一部分当租金,剩下全是他们的。这笔买卖,你说,他们做不做?”
“做!他们哭着喊着都得做!”
赵建国一拍大腿,声音都变了调,之前的颓唐一扫而空,只剩下恍然大悟的兴奋,
“孟总,您这招……这招叫‘技术换资源’!高!实在是高!”
“去吧。”孟远的声音恢复了平静,
“拿着我们的技术,去换他们的未来。也换来……咱们远新的未来。”
挂断电话,赵建国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力气,
孟总那句“拿着我们的技术,去换他们的未来”在他耳边回响,让他胸中燃起一团火。
第二天,赵建国调整好心态,再次踏入了青海那家国营盐湖化工厂的大门。
厂区带着上个世纪的陈旧气息,几根烟囱有气无力地冒着白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化工味道。
还是在那间简陋的办公室,还是那个穿着旧款蓝色工作服的马厂长。
“马厂长,昨天我回去跟公司做了详细汇报。公司高层经过研究,决定调整合作方案。”
马厂长眼皮都没抬,慢悠悠地给自己续上热水:
“哦?怎么个调整法?”
赵建国按照孟远的指示,将那套“技术换资源”的方案一字一句地清晰阐述。
他刻意强调了“不要股份、不要控股权”“全套技术输出”、“帮助扭亏为盈”这几个关键点,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他本以为,这套天上掉馅饼的方案,足以让这位愁眉不展的厂长欣喜若狂。
但马厂长听完,只是放下了暖水瓶,终于抬起头,那双深陷在皱纹里的眼睛里,没有惊喜,全是审视和怀疑。
“赵总,你这故事讲得很好听。”
马厂长缓缓开口,声音沙哑,
“帮我们技术改造,帮我们点石成金,还不图我们的股份……图什么?图我们厂门口那两棵半死不活的白杨树?”
“我们图一份长期、稳定、价格优惠的碳酸锂独家供应协议。”赵建国立刻回答。
“独家?”
马厂长哼笑一声,身体往后一靠,靠在了吱呀作响的椅子上,
“赵总,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们的技术,真有那么神?能把回收率提高十倍?我怎么听着像天方夜谭?”
“我们的技术有专利,有实验数据支撑,绝对可靠!”赵建国连忙拿出准备好的资料。
马厂长摆了摆手,根本没看那些文件:
“数据文件,这些东西我见得多了。前几年也有南方老板来画大饼,说要投资,最后呢?”
“骗走我们一堆矿产储量核心数据就没影了。赵总,我得对厂里几百号工人负责,不能拿厂子的未来当赌注。”
接下来的几天,赵建国软磨硬泡,使尽了浑身解数。
他请厂里的技术员吃饭,跟他们聊技术细节;
他托关系找到地方领导,希望能从上层施压。
可最终所有的努力,都汇集到马厂长这里,被他一句“风险太大,需要再研究”挡了回来。
这位在戈壁滩上干了一辈子的老厂长,就像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油盐不进。
赵建国最初的万丈豪情,在一次次的闭门羹和怀疑的眼神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他终于明白,孟总计策虽高,但要让一个被骗怕了、骨子里刻着“谨慎”二字的老厂长相信,光靠一张嘴和一堆文件,根本不够。
万般无奈之下,他只能在那个信号时好时坏的招待所里,再次拨通了孟远的电话。
“孟总,碰上硬钉子了。”
电话那头,赵建国的声音透着一股子疲惫和无奈。
孟远靠在办公椅上,指尖轻轻敲着桌面,脸上没什么意外的表情。
他早就料到了。
“青海那边那个盐湖化工厂的马厂长,跟戈壁滩上的石头一样,又硬又犟。”
赵建国在那头叹气,
“咱们的技术换资源,他嘴上说好,心里根本不信。”
“翻来覆去就一句话:‘天底下哪有这种掉馅饼的好事?你们图啥?’”
孟远轻笑一声:“他还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