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界——
南下通往临安的官道上……
杨十三郎的靴底碾碎了一朵野花。花汁渗进皮靴的裂缝,在青石板上留下暗紫色的痕迹,像一道干涸的血迹。
弯腰拾起残破的花瓣,发现叶脉里流动的不是汁液,而是某种粘稠的黑丝。
那些黑丝在阳光下扭动,像是被烫伤的蚯蚓,很快便化作一缕青烟消散。
\"它比我们快。\"杨十三郎的声音有些发涩,\"妖蛊蚀根,芳菲成毒......\"
白眉元尊蹲下身子,指尖沾了沾路边的泥土,搓开后露出里面细小的黑色颗粒——像是被烧焦的骨灰。
\"不是被妖蛊污了。\"
老人抬头望向南方,瞳孔里映出天际线上一抹不祥的暗红,\"是唤醒。几百年前埋下的种子,现在都发芽了。当年那个妖道有些手段,应该走遍了大宋的山山水水......\"
\"元尊爷爷,要不你们先送我回去呢?人界还没有君司府好玩......\"
阿槐骑在七把叉的脖子上,一听可能要山山水水一路走下去,有点后悔跟着来了。
\"别乱动,阿槐,我肚子里没货,经不起你这样折腾。\"
临安城的轮廓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天空正下着细雨。
雨滴不是透明的,而是泛着淡淡的铁锈色,落在皮肤上会留下针尖大小的红点,像被什么看不见的虫子咬过。
城墙上的守卫形同虚设,他们呆滞地站在雨中,铠甲缝隙里长出了细小的黑色菌丝。当三人走近时,那些士兵的眼珠突然齐刷刷转过来,瞳孔里闪烁着同样的暗红色光芒。
\"别对视……他们的眼睛已经成了'那个东西'的通道。\"
城门大敞四开,门洞下的青石板被雨水浸泡得发亮,倒映出天空中那轮诡异的红月——现在明明是正午时分。
七把叉的影子突然扭曲了一下,像是被风吹皱的水面。
他低头看去,发现影子的左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手指——那根本应缺失的无名指,现在正以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
\"它在跟踪我们,就在我们身边......\"七把叉声音微微发颤,\"就像在幽州时那样。\"
临安城的街道异常热闹。
小贩的吆喝声、茶楼的丝竹声、青楼女子的娇笑声交织在一起,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所有人的动作都太过流畅,像是被丝线牵引的木偶;
所有人的笑容都太过标准,嘴角扬起的弧度分毫不差。
更可怕的是,他们都没有影子。
\"客官,尝尝新出的龙团凤饼?\"
一个茶博士拦住去路,托盘上的茶饼泛着油腻的光泽,\"用今年新采的嫩芽,和着处子指尖血揉制的......\"
白眉元尊的雷击木杖突然横在中间,杖头炸开一团金芒。
光芒照耀下,茶博士的脸皮像蜡一样融化,露出下面蠕动的黑色菌丝。
整条街突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脖子以同样的角度扭转,无数双暗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三人。
他们的嘴角同时上扬,露出完全相同的笑容:\"找到你们了。\"
所有人......\"人\"一起扑了过来......
不是干不过,是太恶心,打碎一个,空中就像同时炸开一个大煤球和一大桶沥青......
几人一路后退。
\"它在召唤我......\"
七把叉疼得跪倒在地,虽然出门必遭受巨痛,他有所准备,但这一次疼痛来得猛烈,还是有点超出他的承受力了。
\"我能听见......它在皇宫......在地下......\"
杨十三郎的右臂伤口,也是剧痛无比,他几次举刺,想剁了才痛快。
\"来不及了。\"
白眉元尊的银须突然变得灰暗,\"它已经完成蜕变了。\"
他突然扯开自己的衣领,露出心口处一个陈旧的伤疤——那是一个反向的太极图,黑白两色正在缓慢旋转。
白眉元尊猛地将雷击木杖插入地面!杖身炸裂,无数金色符文从地面喷涌而出,在空中组成一幅星图。
星图中央,华山的轮廓清晰可见,山腹处有一个闪烁的光点。
那些扑来的\"人\"被金色符文阻挡在外,但符文的光芒正在快速减弱。
白眉元尊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嘴角渗出一丝鲜血。
\"元尊!\"
杨十三郎想要上前相助。
\"别过来!\"老人厉声喝道,\"带七把叉去皇宫!这里我来挡住!\"
就在符文即将消散的瞬间,白眉元尊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喷在雷击木杖上。杖身顿时金光大盛,化作一道屏障将那些\"人\"隔绝在外。
\"快走!\"
老人盘坐在地,双手结印,\"记住,华山......\"
杨十三郎一咬牙,拉起七把叉就向皇宫方向冲去。
身后传来白眉元尊洪亮的诵经声,以及那些\"人\"撞击屏障的闷响。
皇宫的守卫形同虚设。杨十三郎和七把叉长驱直入,所过之处,那些被菌丝寄生的侍卫纷纷避让,仿佛在恭迎他们的到来。
御花园的中央,原本的假山已经塌陷,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地洞。
洞口边缘整齐得像是被利刃切割,与汴梁福宁殿下的那个如出一辙。
\"就是这里。\"
七把叉胸前的符文已经蔓延到脖颈,像一副黑色的枷锁,\"我能感觉到......它在下面等着我们......\"
地洞中的阶梯异常光滑,像是被无数人踩踏过。
墙壁上镶嵌着发光的菌类,幽绿的光芒照亮了那些诡异的壁画——
第一幅:陈桥驿,赵匡胤接过的不只是黄袍,还有一团黑影。
第二幅:烛影斧声夜,赵匡胤的斧头劈开的不是弟弟,而是自己的影子。
第三幅:幽州城外,杨业中箭的瞬间,一缕黑烟钻进了他的伤口。
最后一幅:临安皇宫,一个身穿道袍的人正在将什么东西埋入地下。
\"陈抟老祖......\"杨十三郎的玄铁刺突然剧烈震颤,\"他当年不是失踪,是自愿被封印在这里!\"
阶梯尽头,是一个巨大的球形空间。空间的中央悬浮着一口水晶棺,棺中躺着一个鹤发童颜的老者,胸口插着一柄木剑——正是陈抟老祖!
而在水晶棺上方,漂浮着一团人形黑影。
它没有五官,但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它在\"注视\"着来客。
当二人踏入空间的瞬间,黑影突然开口,声音像是千万人的合鸣:
\"你们终于来了......最后的钥匙......\"
七把叉突然跪倒在地,胸前的符文完全展开,变成一棵枝繁叶茂的黑色大树。
树根扎进他的血肉,树枝刺破皮肤,开出一朵朵暗红色的花。
杨十三郎的右臂也完全变黑,仿佛七个钉孔变成了七张小小的嘴,正在齐声诵念……
黑影缓缓降下,伸出由雾气构成的手:
\"来吧......完成三百年前的契约......用你们的魂魄......换大宋......\"
就在它的手即将触碰到七把叉的瞬间,水晶棺中的陈抟老祖突然睁开了眼睛!
\"痴儿!\"
一声清喝,木剑突然炸裂,无数金色光点充斥整个空间。
黑影发出凄厉的尖叫,像是千万只鸟同时哀鸣。
七把叉胸前的黑色大树开始枯萎,杨十三郎右臂的七张嘴也纷纷闭合。
黑影疯狂扭动着,试图重新凝聚,却被那些金色光点一点点蚕食。
\"不......陈抟......你困不住我......\"黑影的声音开始破碎,\"契约已成......血月当空......大宋将......\"
最后的时刻,它突然扑向七把叉,却在接触七把叉的瞬间被一道金光弹开——那是白眉雷击木杖上的一片木屑,不知何时嵌在了他的衣襟上……
金光大盛,黑影被彻底撕碎。
水晶棺中的陈抟老祖露出欣慰的笑容,身体也开始消散。
\"去华山......\"
老祖的声音越来越远。
空间开始坍塌。杨十三郎拖着虚弱的七把叉向外狂奔,身后传来山崩地裂般的轰鸣。
当他们冲出地洞时,整个皇宫正在下沉,御花园的假山一个接一个炸裂,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黑色根须——那些根须正在迅速枯萎。
七把叉瘫坐在地,发现胸前的符文已经消失,只在皮肤上留下淡淡的树状疤痕。
杨十三郎的右臂也恢复了正常,只是七个钉孔周围多了一圈金色纹路,像是被什么东西封印了。
\"首座哥,结束了吗?\"少年虚弱地问道,“太踏马的疼了”
“不是说山山水水吗?”
全身黑乎乎的阿槐从杨十三郎的腰上滑了下来……
当他们返回城门时,发现白眉元尊依然盘坐在原地,周围倒着无数干瘪的\"人\"皮。老人面色苍白如纸,但气息尚存。
\"元尊!\"杨十三郎快步上前。
老人缓缓睁开眼,嘴角露出一丝疲惫的笑容:\"老骨头还撑得住......\"
当夜,临安城的百姓纷纷从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泪流满面。
而那些被菌丝寄生的守卫,全都化作了干瘪的皮囊,风一吹就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