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出生开始,何天对这个世界的印象就是打仗,到处都在打仗,今天李大帅揍了程大帅,明天程大帅带着小老婆的弟弟帮衬又杀回来,后头李大帅的儿子崛起,宰了程大帅连带着程大帅一大家子。
大后天程大帅的小老婆进了李大帅的房子,生了孩子抢李少帅的饭碗。
总之到处都在打仗,老百姓的日子本就不容易,还不是征兵就是征粮食。
何天还没出生,父亲就受不了征兵的威胁,跑出去参军打仗了。
何天的母亲在丈夫走后一个多月,才发现怀了身孕。
爷爷奶奶喜不自胜,把儿媳妇当眼珠子疼爱。
尽管生下来的是个孙女,也就刚听说的时候略有些失望,随后很快就全心全意跟儿媳妇一起养着这个小孙女。
何家原本三儿两女,庄头年年加租,因为饥饿,夭折了最小的一儿一女,只剩下两儿一女。
没想到大女儿陪大儿子上街相看对象,结果就碰到抓壮丁的,大儿子没了,大女儿想护着弟弟,也被征兵队打死了。
老何家悲痛欲绝,只剩唯一的儿子,当眼珠子看着,尽心尽力给娶了媳妇,可还是拗不过这吃人的世道,每天人心惶惶。
村里的青壮年有家不能回,常年藏在山里,躲避征兵队,何二奎不想躲了,看着柔弱的妻子,年迈的父母,没日没夜下地劳作,他一个青壮年却只能躲在山里,怎么想怎么憋屈。
于是在一个星夜,终究还是朝着爹娘的房间门口磕头跪拜后,告别妻子,离开家乡,一走就是十年。
眼瞅鬼子被打跑了,那些军阀也慌乱的像是困兽最后的斗争,征兵队跟疯了一样,几乎是挨家挨户搜索吃的用的值钱的东西,一点活路都不给老百姓留。
奶奶不舍得家里最后一袋糙米,被强征的人一枪托打破了头,人当晚就没了。
爷爷伤透了心,村里青壮年全部被抓走,粮食没了,地里的收成刚刚上浆就都被收割走了,真正意义上的一粒也不留。
没了粮食没了钱,上山下河,挖空心思,勉强对付了一年,49年,新国成立,可是沿南村乃至整个镇上的人都活不下去了。
说是有救济粮,可等不到,一家子就要饿死了。
何天这一年不过十二岁,小时候读过几年村里的私学,跟着村里老牛头学会了赶车,跟着独眼郎中学会了认草药,又跟着郎中学了点拳脚功夫,如今成了这个家里的顶梁柱。
母亲不过二十九岁的年纪,已经面容枯槁,憔悴不堪。
“娘,爷,我出去打听了,镇上到县里的路被人破坏了,要是等救济粮,只怕还有的等,我们快要饿死了,我想带你们离开家乡,出去讨生活,说不定还能找到我爹。”
何天从未见过亲爹何二奎,但是从小没少听爷奶说起爹的光荣事迹。
爹很能干,脑子也很灵活,爬树下河上山,总能给家里带来点吃的。
出去这么多年,要是能找到部队,能活下来,肯定早就升官发财了。
可是为什么这么多年都不回来,这是全家人都讳莫如深的话题。
村里不少人家早就跑的差不多了,只有何家,为了等着出门参军的何二奎,这么多年,艰难的一点点活下来。
可是现在,眼瞅实在没有可以吃的了,活不下去了。
何老爹依旧不想走。
“眼瞅等到新国成立了,说不定你爹就要回来了,咱们这会儿走,之前白等了那么多年。”
何天叹气。
“爷,为了等我爹,咱家一直守在这,日子越过越穷,我奶把命都搭进去了,现在家里连草根树皮都没有了,要是再等,咱们一家都饿死了,我爹找回来又有什么意义?给咱坟头除草吗?
树挪死人挪活,要是我们早些年就跑,或许我奶还活着,到时候日子好过了,再回来就是了。
人活着才能说其他,没了命,什么都没有了。”
何老爹听到这话,忍不住叹气。
手里的烟袋锅子早就没了烟草可以抽,只拿在手里当个念想。
看看精瘦的何天,再看看越发沉默寡言,满脸绝望的儿媳妇,何老爹思索许久,重重的点头。
做了这个决定,就意味着这么多年的等待,付诸东流,代表着老爷子用儿媳妇和孙女生存的机会,换掉了跟儿子重逢的可能,点下这个头,并不轻松。
做了决定后,老爷子瞬间苍老起来,站起身,腰背佝偻,似乎有不能承受之压,扛在身上,让他摇摇欲坠。
何天上前,扶着爷爷进屋。
“爷,不要这么绝望,只有人活着,才能有重逢的可能,等我们找到了活路,就去登报,去首都,上广播里找我爹,只有活着,才有再见的可能。”
老爷子躺在罗汉床上,精气神都被抽空了。
何天拿着汗巾给老爷子擦了一把脸。
“既然已经决定要走,我准备晚上去弄点路资,爷,您可要振作起来,这个家里,我娘体弱,我年纪还小,要论顶梁柱,也就是您老了,可不能倒下。”
老爷子一听何天这话匪气满满,忍不住一骨碌翻身爬起来。
“什么?弄什么?去哪里弄?你要干什么?”
何天抿唇,狡黠一笑。
“爷,您老这是振作起来了?”
何老爹听见孙女调侃的语气,忍不住轻轻用手里的烟袋锅敲何天的脑袋。
“你这倒霉孩子,快说,你要干啥去?”
何天抿唇,看向外头,天高云淡,然而一贫如洗,地里荒草丛生,想要播种,可粮种都没有,村里的大户仗着路远难走,故意把粮种价格哄抬二十倍。
没钱的人家可以用孩子换,何天这个年龄段就在大户搜罗的目标中,好在何天是家里的独生女,是三代唯一的希望,自然不可能拿去换种粮,但是孩子多的人家就不一定了。
整个沿南村,在五十年前还是官宦之家当家太太的陪嫁庄子,后来更朝迭代,当官的跑的跑,散的散,庄子没了主人家,让庄头这个猴子当成了山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