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室的门在身后关上,将里面那一片死寂、羞愧、恐慌和沉重的思考暂时隔绝。
走廊里阴暗而安静,只有明朗一个人的脚步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荡。
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
刚才那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如同一次高强度的手术,既耗神又费力,但效果似乎还不错,至少暂时镇住了场面,打下了下一步行动的基础。
他快步走下楼梯,来到一楼门厅。
外面,雨过天晴后的阳光格外刺眼,透过破旧的玻璃门照射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弥漫着雨水洗刷后泥土和青草的气息,暂时掩盖了厂区常有的那股工业废料和尘埃的味道。
他的那辆红色奇瑞qq就停在门厅外不远处的空地上,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小巧甚至有些滑稽,与旁边那辆黑色的奥迪A6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辆车是他故意开来的,一种姿态,也是一种提醒。
明朗朝着自己的车走去,脑子里已经开始飞速盘算接下来的步骤:王长林的登记摸底必须尽快,高艺文联系的培训机构和规划团队要靠谱,钱胖子处理旧设备和包建国搭建无尘车间更是迫在眉睫,晚晴姐的光刻机可是不等人的……千头万绪,每一步都至关重要。
就在他走到车旁,伸手准备拉开车门的那一刻——
“呼——啪嚓!!!”
一声尖锐的呼啸声过后,紧接着是玻璃瞬间爆裂的刺耳声响!
一块半截红砖,不知从何处飞来,精准地、凶狠地砸在了奇瑞qq的前挡风玻璃上!
整块玻璃瞬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纹,中心点更是被砸出一个窟窿,砖头的一半嵌在了里面,摇摇欲坠。
明朗的手僵在了半空中,离车门把手只有几厘米。
他甚至能感觉到玻璃碎裂时带起的微风和细微的粉尘溅到脸上。
一瞬间,万籁俱寂。
大脑甚至空白了零点几秒。
震惊、愕然、难以置信……种种情绪如同电流般瞬间窜过他的全身。
他猛地扭过头,目光如同猎鹰般锐利地扫向砖头飞来的方向。
只见在办公楼侧面的一棵老槐树下,站着一个男人。
身材瘦高,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工作服,戴着一副厚厚的、酒瓶底一样的近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因为激动而瞪得极大,布满了血丝。
他看起来四十多五十岁年纪,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和绝望。
他的一只手还保持着投掷后的姿势,另一只手……竟然还紧紧攥着另一块板砖!
是他砸的!
明朗的心脏猛地一缩,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他万万没有想到!
在经历了早上那场险些流血的冲突,在刚刚结束了那场他几乎用尽手段才压制住全场的会议之后!
在他已经明确表达了投资意向(虽然是苛刻的)并且展现了雷霆手段之后!
居然还有人!
敢用这种最直接、最危险的方式袭击他!
袭击他的车!
幸好……万幸……那块砖头是砸在了车上,而不是砸在他的头上!
以刚才那力道和精准度,如果目标是他的脑袋……明朗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感到一阵后怕。
小命不保绝非虚言!
“明总!小心!”
紧随其后下楼的王长林也看到了这骇人的一幕,吓得魂飞魄散,一个箭步冲上前,用自己微胖的身体挡在了明朗身前,伸手指着那个眼镜男,声音因为惊怒而尖利变形:“赵学义!你疯了?!你干什么?!你想杀人吗?!把砖头放下!”
那个被叫做赵学义的男人,对王长林的呵斥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明朗身上。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癔症,挥舞着另一只手里的板砖,对着明朗声嘶力竭地吼叫,声音因为极度激动而嘶哑破裂:“不准拆!不准拆我的实验室!给我三个月!最后三个月!我就能成功!我就能救活玻璃厂!我求求你们了!别拆了!别卖了!那是希望!是厂子里最后的希望啊!!!”
他的喊叫声在空旷的厂区回荡,充满了悲怆和一种走投无路的疯狂。
这时,钱胖子、高艺文和季方语也闻声冲了下来。
看到被砸得稀烂的车窗和那个状若疯癫、手持凶器的男人,都吓得脸色发白。
“明哥!”
“明总!没事吧?”
钱胖子和高艺文几乎同时惊呼,下意识地就一左一右护在明朗身边,紧张地盯着赵学义,生怕他再做出什么过激举动。
季方语则迅速掏出手机,似乎准备报警。
现场气氛瞬间再次紧张起来,仿佛又回到了早上那剑拔弩张的时刻。
几个工人代表迅速去拉住了赵学义,防止他再做出意外的事情。
明朗从最初的震惊和后怕中迅速冷静下来。
他深吸一口气,拍了拍挡在他身前的王长林的肩膀,示意他稍安勿躁。
然后,他从王长林身后探出半个身子,目光平静地看向那个情绪失控的赵学义。
他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和,甚至带着一丝安抚:“嘿,哥们儿,冷静点。别砸了,看着点人。”
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边的王长林等人:“砖头不长眼,砸到人可是要出大事的。你放心……”
他尽量让语气显得真诚:“你不愿意拆,我什么都不动。我说了,我本来就没想蹚你们这浑水,是黄书记求我来的。我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搞破坏的。我是好人,真的……”
他试图用这种近乎“认怂”的、讲道理的方式,先稳住对方的情绪。
面对一个手持凶器、情绪激动的疯子(或者天才?),硬碰硬是最蠢的选择。
王长林见状,赶紧压低声音向明朗解释,语气急促又带着几分无奈:“明总,您别怪他……他叫赵学义,是咱们厂技术科……呃,以前技术科就他一个人搞点研发,后来科也撤了,就他一个人还鼓捣。他说……他说要搞什么钢化玻璃,说是建筑上面都能用,强度很高,只要研发出来能生产,就能救活厂子……唉,国外留学回来的,脑子……脑子有点轴,不好使,认死理,钻牛角尖……”
王长林说着,就示意旁边的几个闻讯赶来的保安上前,想要把赵学义架走:“快快,把他弄走!像什么样子!”
“钢化玻璃?”
就是这简单的四个字,像一道闪电,瞬间劈中了明朗!
刚才所有的紧张、后怕、甚至是一丝恼怒,想要一走了之的时候,在这四个字面前,顷刻间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敏锐的商业嗅觉和巨大的好奇!
钢化玻璃!
这可是好东西!
2005年,中国经济高速发展,房地产如火如荼,汽车产业也在腾飞!
无论是高层建筑幕墙、门窗,还是汽车侧窗、后窗,甚至家电、家具……对安全玻璃、尤其是钢化玻璃的需求正在爆发式增长!
尤其是手机屏幕钢化玻璃,康宁的大猩猩是玻璃几乎是智能机的标配!
这是一个巨大的蓝海市场!
技术门槛不低,利润空间可观!
如果……如果这个看起来疯疯癫癫的赵学义真的掌握了相关技术,哪怕只是实验室阶段的成果,其价值都难以估量!
远比那堆即将被拆掉卖废铁的破旧玻璃熔炉值钱!
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这可能才是江州玻璃器皿厂真正隐藏的、最宝贵的资产!
是明珠蒙尘!
“等等!别动他!”
明朗猛地喝道,阻止了正要上前的保安。
在所有人惊愕不解的目光中,接下来发生了让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