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似乎将厂区里所有的喧嚣和躁动都暂时压了下去,只留下一种沉重而湿漉漉的寂静。
工人们在明朗最后通牒般的呵斥下,开始缓缓散去,每个人的脚步都像是灌了铅,脸上混杂着雨水、泪水和一种劫后余生般的茫然。
他们一步三回头,看着那群走向破旧办公楼的干部们,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期盼和担忧。
明朗一马当先,钱金杉和高艺文紧随其后,两人惊魂未定,衣服湿透,显得十分狼狈。
王长林被两个车间主任搀扶着,额头上的伤口简单处理了一下,贴着一块纱布,脸色苍白,眼神却死死盯着明朗的背影,仿佛那是唯一的救命稻草。
赵志刚和李建华等人则面色灰败,如同被押赴刑场的囚徒,脚步踉跄地跟在后面,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在抵达会议室前想出应对之策。
就在这气氛凝重的队伍即将踏入办公楼门厅时,一阵急促的汽车刹车声打破了寂静。
一辆半新的桑塔纳轿车猛地停在了厂门口,车门推开,一个身影急匆匆地跳了下来。
是季方语。
她显然是一路疾驰赶来,头发被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写满了焦急。
她一眼就看到了正准备上楼的明朗一行人,以及周围正在散去但气氛明显不对的工人,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明朗!小明同学!”她快步跑过来,声音带着喘息,目光迅速扫过狼狈的钱金杉和高艺文,又看到王长林头上的伤,心里更是一沉:“怎么样啊?!没……没打起来吧?我那边一处理完化工厂的事情就拼命赶过来了!艺文姐?胖子?你们没事吧?”
她的到来,像是一颗小石子投入死水潭,让凝滞的气氛微微波动了一下。
钱胖子和高艺文看到她,像是看到了亲人,眼圈都有些发红,委屈地摇了摇头。
明朗停下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了一丝,但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没事儿,都差不多处理好了。”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小事,但了解他的人都能听出那平淡底下未散的雷霆。
季方语仔细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周围人的表情,心下明白绝不像他说的“差不多处理好”那么简单,刚才必定发生了极其激烈的冲突。
但她很聪明地没有当场追问,只是松了口气般点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正好,你也一起上来开会。”明朗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然后转身,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办公楼阴暗的门厅。
季方语连忙跟上。
钱金杉、高艺文也深吸一口气,跟了上去。
赵志刚、李建华等人互相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绝望和恐惧,但也只能硬着头皮,拖着沉重的步伐跟上。
办公楼里弥漫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潮湿和尘埃气味。
楼梯是水泥的,边缘已经被踩得露出了石子。
会议室在二楼,就是昨天明朗来过的那间。
依旧是那张锃亮的长条会议桌,但此刻围坐在周围的人们,心情与昨天已是天壤之别。
明朗毫不客气地直接坐在了昨天赵志刚坐的主位之上。
季方语默默坐在他左手边,拿出笔记本。
钱金杉和高艺文犹豫了一下,坐在了靠近门口的位置。
王长林被扶着坐在了侧面,神情萎顿。
赵志刚和李建华则忐忑地坐在了明朗的对面,如同接受审判的被告。
很快,各个车间的主任、副主任以及一些科室的头头都陆续低着头走了进来,自己找位置坐下,没人敢大声说话。
最后,由各车间推选出来的一百名工人代表也鱼贯而入,他们挤满了会议室的后半部分和靠墙的位置,站得密密麻麻。
每个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主位那个年轻的过分、却气场强大的男人身上。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剩下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和人们压抑的呼吸声。
明朗身体微微后靠,目光如同探照灯一样,缓缓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从面色死灰的赵志刚、李建华,到神情各异的干部,再到后面那些脸上带着期盼、忐忑、甚至还有一丝残余愤怒的工人代表。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带着一种淡淡的、却令人心悸的嘲讽。
“原本呢……”他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所有人陈述:“我在江州国际联合化工,还有我自己的光速科技,经营得好好的。成天吃香的喝辣的,看着股票上涨,数着银行利息,小日子过得不知道多自在。”
他摊了摊手,一副很无奈的样子:“我从来就没有想过,也没那个闲心,来蹚你们江州玻璃器皿厂这摊浑水。这里面的水有多深,有多浑,我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躲都来不及。”
他的目光瞥向赵志刚和李建华,两人顿时如坐针毡。
“只是呢……”明朗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压力:“市委的黄万春书记,为你们厂这事,焦虑得睡不着觉。上千号人的饭碗,上下游产业链,社会的稳定……他老人家亲自找到我,几次三番,语重心长。我明朗呢,年轻,脸皮薄,拗不过父母官的情面,也确实是……唉,有点傻。”
他自嘲地笑了笑,但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暖意:“所以,我才勉勉强强,过来看看。记住了……”
他的声音陡然加重,目光锐利地扫视全场:“我来,是给黄书记面子,是看在你们上千号人可能没饭吃的面子上!但凡你们自己有一丁点不乐意,有一丁点不配合,我绝对不会勉强任何一个人!我立马转身就走,绝无二话!我的钱,投到哪里不是赚?何必来这里受你们的气,背你们的骂名?”
这话说得极其直白,甚至有些刻薄,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很多人的心上,尤其是那些刚才参与围堵的工人,都羞愧地低下了头。
然后,他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
“关于你们厂最头疼的,工商银行那1,800万的债务……”明朗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已经和那边初步谈过了。1,800万的债务包,对方同意,300万,一次性打包转让给我。”
“嗡……”会议室里顿时响起一片抑制不住的惊呼和抽气声!
1,800万变成300万?!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