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如果每家的收成,都要一一过称,那征收会粮必定劳民,也让负责征收的干事有利可图。”邓文章解释道,“均田的地块,都分上中下三等,可挖水渠浇灌的为好田,丘陵需挑水灌溉的为中田、盐碱、砂砾为下田。每户分田时,依次抽签领取。每季征收时,由每县农事堂定出上田收成、中田收成、下田收成,按均田册的亩数征收。”
董逊明白了,如此还便利一些,若是按每户的收成,只核定收成就是一件麻烦事。
韩宏亮补充道:“总会有一些意外情况,比如某户的田亩火灾、水涝,届时由各村会长上报,税务及农事两堂派人核查,可免除会粮。”
董逊作为执政官,对民事也相当有经验,真正做事时,什么情况都有。
农会设计的这套会粮征收,和朝廷的赋税相比,不能说高明,但胜在几个因素上。
朝廷的田亩制度,初时也是好的,但几百年下来,积重难返,稽查核算极为繁琐。田产买卖,白契交易,和户房不符,征收容易有纠纷,另有各种王府、内廷、光禄寺、驿马等各种摊派,还有士子免税、投献田亩、火耗等等,情况越复杂,百姓吃亏越多,其中自然矛盾重重。
而农会的会粮,只是会粮,是没有丁税,也就是人头税的,只这一点,就减轻百姓多少负担。
而且农会田产不允许买卖,百姓可以私下代种,但代种者就要承担出租者反悔的风险,因为农会只保护基本田所有人。
每县来定收成,可考虑当季当地的实际情况,比如旱灾、蝗灾、涝灾、风灾、冰雹、雪灾、火灾等因素,灵活定收成,各户依照收成和自家亩田上缴。
没有绝对的公平,只有相对的公平,农会的原则,就是少数服从多数。
“韩宣教,县会长没有断案之权,但一县不可能没有侵田争斗、家产纠纷、淫乱奸杀、偷盗抢劫之事,该由谁处置?”
韩宏亮笑道:“当下只有几县,治安暂由每村农兵自治,大多村民去总务院解决纠纷,依据章程处置。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周会长也在考虑这个问题,道法对于百姓极为重要。”
邓文章和一旁正走神的姑娘道:“周会长说,咱的卫生工作,可是保民之重,卫生也是朝廷的弱项。连翘,你和董会长讲讲。”
董逊见这姑娘不过十五六岁,两腮有肉,听邓会长一说,略有羞涩,笑起来两眼如月牙,稀罕道:“咱农会各堂还能让女子做事?”
众人听了,哈哈大笑。
韩宏亮道:“人格平等,不是空话,咱周夫人便管着文教院、卫生院。还有保民报社总编苏记实,及保安堂大夫,女子突击队,大都是女子。而且保民,很大程度上,是保护妇女、婴幼儿、老人。女子做事,反而更为便利。”
董逊心下暗道,那岂不是乱了伦理常纲,女子抛头露面成何体统。只点点头,不做置评。
邓文章解释道:“周会长说:中庸其至矣乎!民鲜能久矣。男女之间,也是合乎天道,不能左偏,也不能右偏,都达不到至善。中庸之道,方是至善。我们密县的卫生堂,很难招募到人手,翻遍本县,也只找到连翘一个人,家是医学世家,又愿意出来做事的。董会长,你莫挑剔男女,只怕你县连个女子都招不到。”
“哈哈……”
董逊眉毛一挑,这周怀民可以啊,虽是反贼,毕竟是生员,很擅长用儒家的剑攻击纲常伦理,竟把中庸来论证男女关系。
贺连翘朝董逊做了万福礼,笑道:“董会长,我刚来卫生堂,只听了卫生院组织的几课培训,也不大熟悉。咱们卫生堂要做的事有三件,其一:保护孕幼,减少病亡,咱周会长和夫人一再说,孩子是我中国之希望,这孕幼工作,是卫生院的第一重任。”
希望一词,自古就有,且意思相同。宋朝的朱熹《庚子应诏封事》:“债负既足,则又生希望,愈肆诛求。”
“孩子是我中国之希望。”董逊喃喃复读,他虽了解周怀民不多,但已从行事上看出,此人对儿童极为照顾,原来他的初心在这里。
贺连翘继续道:“其二,便是防疫,众人皆知,瘟疫重在防护,而防护靠的是全民参与,我卫生堂主要组织和宣讲防疫细则。”
什么!众人皆知?我一个知县都不知!瘟疫重在防护?不是瘟疫来了做好隔离吗?
“其三,便是医监,周会长说,要让百姓都能看得起病,一县之卫生堂,当监察本县各药堂医馆,并组织交流会诊培训等事,提高本县之仁心医能。”
董逊听了骇然,周怀民此人真乃天纵之才,一个生员而已,不过二十,也无治县经验,怎能把这些政务安排的如此精密,环环相扣?
本朝的府、州、县也有专职医官。
府设医学正科一人,州设典科一人,县设训科一人,负责辖区的医药卫生。
各县还设有惠民药局、养济院和安乐堂。
但许多药局有名无实或局舍破败,如今钱粮艰难,长期荒废。
而周怀民如今废除医官及惠民药局,改设卫生堂,人员更多,工作更细,要求更严。
见贺连翘讲解完,记实韩宗昌站出来。
董逊指着韩宗昌笑道:“他就不用介绍了,我们之前见过面,记实韩宗昌,密县大乡绅。”
韩宗昌尴尬一笑,别提什么大乡绅了,现在只是一个五十亩的百姓,爹为了顾全面子,都没和自己分家。
“你们……咱们的民报我都看过,知道记实是干嘛的,这和卫生堂还不同,是朝廷之前从未有的工作。”
“董会长,虽然我们报社不是一县之堂,但能监察一县之事,不仅我们能监察,朝廷也能监察。”
董逊被震惊到,报社乃是周怀民直管,不属于总务堂和平安堂。权力甚大,他当然知道。但朝廷还能管,这真是倒反天罡。
看来这一县会长的工作不好做呀,百姓又可以推举本村会长,本村会长又可以推举一县之代议。
本地平安院也有监察,周怀民的报社也要做监察。
这也能理解,但反贼却要朝廷也来做监察?真是老将耍镰刀,少剑!
“朝廷如何监察咱们农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