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吹过寒山寺外的山林,带着一丝淡淡的血腥味。
京营的士卒,正在清理着战场,将一具具天机阁杀手的尸体,拖到一旁,堆积起来。
王进看着眼前这如同修罗场般的景象,依旧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他走到陈平安的身边,心中的疑问,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陈兄,你……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到的苏州。”
李士林和其他几位幸存的巡视组成员,也投来了,同样好奇的目光。
京城距离苏州,快马加鞭,也需要数日的路程。
陈平安,是如何做到,仿佛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这里的。
陈平安笑了笑,看向了一旁,同样面带疑惑的周培公。
“周尚书,不如,由您来,为王兄他们,解惑如何。”
周培公抚了抚自己的胡须,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老夫,也是刚刚才想明白,陈学士这盘棋,究竟,下得有多大。”
他顿了顿,开口解释道:“其实,我们,早在五天前,便已秘密抵达了苏州城外。”
“五天前?”王进和李士林,都愣住了。
那不就是,他们刚刚开始,在苏州府衙,与那些卷宗“苦战”的时候。
“没错。”周培公点了点头。
“那一日,在京城,陈学士找到老夫,说江南巡视组,恐有大险。他请陛下,下了一道密旨,命老夫,亲率三千京营锐士,星夜兼程,秘密南下。”
“我们,没有走官道。而是,分批次,走了水路。日伏夜出,避开了所有的官府驿站。所以,才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提前,抵达此地。”
王进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从他踏上南下之路的那一刻起,陈平安,就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最强大的后援。
他看着陈平安,心中,涌起了,难以言喻的感动与钦佩。
“可是……”李士林还是有些不解,“陈兄,你又是如何,能提前预判到,我们今夜,会在寒山寺遇袭的。”
“我没有预判。”陈平安摇了摇头。
“我只是,做了一些,可能性最大的推演。”
他看着众人,开始了他这场精彩布局的“复盘”。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们南下,会遇到两种阻力。”
“第一种,是明面上的,来自苏州官场的‘软钉子’。他们会用各种方式,拖延、敷衍、迷惑你们。这一点,你们已经领教过了。”
“第二种,则是暗地里的,来自江湖势力的‘硬刀子’。”
“严党在江南,经营数十年,其势力,早已与地方上的各种力量,盘根错节。其中,便包括了,这个名为‘天机阁’的江湖组织。”
“当官场上的手段,无法奏效时。他们,必然会选择,最直接,也最有效的方式。”
“那便是,杀人。”
陈平安的语气,很平静。
“所以,我给王兄你的那封信,那张地图,既是,让你去查案的线索。也是,我故意抛出去的,一个诱饵。”
“我就是要让,隐藏在暗处的天机阁,看到你在查他们。让他们,感觉到威胁。”
“一个,急于查明真相的,京城巡按。”
“一个,自以为掌控一切的,杀手组织。”
“当这两者,相遇时。天机阁,必然会选择,设下一个圈套,来引诱你,这只‘螳螂’。”
王进的心中,一阵后怕。
原来,自己这些天的所有行动,都在陈平安的算计之中。
自己,只是那个,在棋盘上,负责引诱对方上钩的,棋子。
“可是,你怎么能确定,他们,会选择在寒山寺动手?”王进追问道。
“我不能确定。”陈平安说道,“但我知道,他们一定会选择一个,僻静的,便于设伏和灭口的地方。”
“于是,我让,我安插在苏州的情报人员,也就是,你们所认为的那个‘告密的小吏’,故意,向你们,透露了寒山寺这个‘假情报’。”
“这个情报,既能让你们,信以为真。”
“也能让,一直监视着你们的天机阁,同样,信以为真。”
“我,替他们,选择了一个,最适合他们的,坟场。”
听到这里,在场的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们看着眼前这个,云淡风轻的少年。
只觉得,他的心智,深沉如海,算计之精准,简直,堪称妖孽。
他不仅算到了敌人会做什么。
甚至,连敌人,会在哪里做,都替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那……那个告密的小吏,也是你的人?”李士林结结巴巴地问道。
“当然。”陈平安点了点头,“你以为,我之前,让王兄在京城,招募的那些落魄老吏,都留在京城了吗?”
“我早已,将他们,分批次,秘密地,安插到了江南各地。”
“他们,有的,在府衙里,做一个不起眼的书吏。有的,在码头上,做一个扛包的苦力。有的,甚至,在天机阁的外围堂口,做一个洒扫的杂役。”
“他们,就是我,布在江南的,眼睛和耳朵。”
“你们在苏州的,一举一动。”
“天机阁的,一举一动。”
“都清晰地,呈现在我的,棋盘之上。”
王进,已经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本以为,自己,是来帮陈平安办事的。
到头来才发现,自己,一直都在陈平安那张无形的大网保护之下。
他所经历的,所有危险,都只是,一场,被精心安排好的,演出。
“那……那孙知府……”
“他今夜,根本没有离开过府衙。”陈平安说道,“他,和那些商人,都是被我,用一封假信,引到了别处。现在,应该已经被,林侯爷的人,给控制起来了。”
周培公在一旁,听得,也是心潮澎湃。
他戎马一生,自诩,也算是,精通兵法谋略。
但陈平安这种,将人心、情报、时机、地理,运用到极致的,连环计。
他,自愧不如。
“平安。”周培公感慨道,“你若为将,老夫,甘为前驱。”
陈平安笑了笑。
“周尚书谬赞了。我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真正上阵杀敌,还得,仰仗将军们。”
他走到那个,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的银面人面前。
“现在,该来处理,我们这条,大鱼了。”
他蹲下身,看着银面人那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的眼睛。
“你,是天机阁,江南分舵的舵主,代号‘银狐’,对吗?”
银面人的身体,猛地一颤。
对方,连他的代号,都知道。
“你不用想着,自尽。”陈平安的声音,很轻。
“我刚才,在你身上,下了十三根银针。”
“它们,封住了你的心脉,也锁住了你的,所有退路。”
“只要我一个念头,你,便会尝到,比世间任何酷刑,都要痛苦万分的,滋味。”
他说着,手指,在银面人的手臂上,轻轻一弹。
一股,微弱的,螺旋状的内力,透体而入。
“啊……”
银面人,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
他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仿佛,有亿万只蚂蚁,在同时啃噬。
那种痛苦,深入骨髓,直达灵魂。
让他,连昏过去,都成了一种奢望。
“我说……我什么都说……”
仅仅三息之后,这位天机阁的舵主,心理防线,便被彻底摧毁。
陈平安收回了内力。
“很好。”
他站起身。
“我问,你答。”
“你们天机阁的总部,在哪里?”
“阁主,是谁?”
“你们,与严党,与北平王,与宫里的某些人,究竟,有哪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我,要你,一字不漏地,全部,告诉我。”
……
天,渐渐亮了。
当第一缕晨光,照在寒山寺的屋檐上时。
一场席卷整个江南官场和江湖的,大地震,也拉开了序幕。
根据银面人的口供。
周培公率领京营,连夜出击。
将天机阁,在苏州府内外,所有的秘密堂口、据点,一一拔除。
抓获杀手、探子,共计三百余人。
起获的,与江南官员来往的,信件、账本,堆满了整整十大车。
而王进,则拿着这些,新鲜出炉的,铁证。
直接,冲进了苏州府衙。
他将那一张张,记录着官商勾结,买凶杀人的证据,摔在了,那些还在睡梦中的,苏州官员的脸上。
人证物证俱在。
苏州知府孙传庭,连同他麾下,整个官僚体系的核心成员,无一幸免,尽数被捕。
苏州的天,一夜之间,变了颜色。
而做完这一切的陈平安,却早已,悄然离开了苏州。
他乘坐着一艘不起眼的商船,顺流而下。
他的手中,拿着一份,从银面人那里,得到的,更为惊人的情报。
那情报,指向了,一个,他从未想过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