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将军,您前番往濡须坞运送的军资粮草已足够我朝大军在外支用三年。如今却还要再征发粟米三十万石、酒万斛、肉万斤、牛羊以千计运往江北,这是不是有些太过于离谱了?”
尚书令张阊将一份军需调度的文书重重拍在吴泽轩的案头,语气里满是压不住的火气。
“张尚书稍安,”吴泽轩抬眼,语气不紧不慢,“此乃未雨绸缪之举。长公主既命我总管后勤,那我自当虑及万全。若真因粮草不济误了前线战事,这罪责,可是要我来担的。”
张阊冷哼一声,眼神如刀。
“哼——吴泽轩,长公主瞧不出你的底细,不代表我也瞎了眼!有些勾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的事,往轻了说是倒卖军需,往重了说,勾结陈蒨也未必没有可能!人在做,天在看,你一举一动,待殿下回朝,我定会一一禀明!”
“我吴泽轩行得正坐得端,敢对天发誓,从未做过半点对不起陛下、对不起朝廷的事!”
他猛地拍案而起,声如惊雷,将厅内的侍从都吓得一哆嗦。
“若违此誓,便让我不得好死,尸骨无存!至于你张尚书,想做桓苑的狗,我不拦着。但别在我这儿龇牙咧嘴乱吠,不然等你那主子倒了台,可没人能护着你这条狗命!”
话不投机半句多,吴泽轩直接命人将张阊打出府邸,并越过尚书台,强行将征调来的军需物资运往濡须口。
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张阊,在下属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回到尚书台,刚在案后歪歪斜斜坐下,他便捂着肿起的脸颊,对左右心腹哑声吩咐道:
“吴泽轩不可信……快……快去找五兵尚书,让他从各都督区抽调重兵,星夜赶赴历阳、牛渚二地布防!迟一刻都要出大事!”
心腹闻言面色一白,犹豫着劝道:
“令君,未经陛下或长公主诏命擅自调兵,可是株连九族的重罪,万万不可冲动行事呀!”
张阊狠狠抹了把嘴角的血污,眼里迸出狠厉的光来。
“事到如今,哪还顾得上这些?若真像我想的那般,前线有失,濡须坞易主,到不等天子治我等之罪,我朝就要先一步亡国灭种了!
……
桓苑大军正往寿春进军之际,赵储真亲率的荆州水师已顺流疾下,直扑楚国江北重镇沔口。
他先令安远将军秦逸率领轻骑突袭邾城,一举掐断楚国从武昌驰援的陆路捷径;再遣建武将军宗钰领偏师佯攻武昌,以此牵制长江上游的兵力,让夏口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与此同时,赵储真命人在汉水下游筑坝壅水,借抬高的水位,准备引水灌城,又调派斗舰封锁江口,断绝了城中水源。
安排妥帖后,赵储真亲领精锐,夜渡长江南岸,于夏口南侧山地设伏。他令部众断隘口、藏弓弩,布下口天罗地网,专等豫章援军入瓮,预以夏口为饵,要在此地将援兵一举围歼。
不出赵储真所料,先前故意纵放的几名夏口守军,果真将豫章方面的援军引了过来。豫章的援兵风尘仆仆,循着守军报信的路线疾行,浑然不知已一步步踏入预设的陷阱。
援军猝不及防间,便被赵储真所设伏兵突袭,顿时阵脚大乱。楚军溃散奔逃,却被山隘所阻,死伤枕藉。
惨叫声、兵刃交击声混着山风回荡,待厮杀平息,山谷间尸骸遍布,鲜血顺着沟壑汇入江流,染红了大片江面。
经此一役后,楚国在长江中游的统治基本陷入瘫痪,再无力向夏口派遣援军。而朝堂之上,在吴泽轩与朱凌钰二人的轮番掣肘之下,救援之策也始终难产。
至于远在淮南的桓苑,所有信息渠道皆被死死掐断,耳中尽是粉饰太平的虚言,被陈蒨牢牢困死在信息茧房里,对江汉危局一无所知。
……
江陵城头的晨雾还未散尽,镇北将军桓枢正点检着东援夏口的水师,忽然间西侧江面腾起冲天烟柱,那是夷陵方向的烽火,连缀成线,如一串烧红的烙铁烫在天际。
“报——夷陵失守!魏国水师已过西陵峡,距江陵不足五十里!”
桓枢的手僵在半空,指节攥得发白。
“夷道天险,两岸峭壁如削,江滩暗礁密布,我在这里经营十余年,怎么会……失守?!”
他猛地俯身,一把薅住斥候的衣领,甲片相撞发出脆响。
“具体的……属下也不知,只听逃回来的士卒说,有内应调走了沿途的守军,就连夷陵的城门也是从内打开的。”
转瞬之间,一股无边的恐惧便笼罩了桓枢全身,他甚至不敢去细想脚下这看似坚固的城防,已被那些看不见的蛀虫啃噬成了什么模样。
他松开手,斥候踉跄着跌坐在地,而他自己则愣在原地,低声喃喃道:
“怎么会……怎么会……连夷陵城中都有内应……那……江陵呢……”
半晌,桓枢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惊惶已凝成冷厉。他转身对副将沉声道:
“传令全军,将卒互监,实行连坐制,一人查实,一伍连坐!若见有异动者,所有人皆可先斩后奏!事后若查实确是魏国细作,战后可携其首级来见,我有重赏!”
“是,将军!”
在桓枢连番严令之下,江陵城内气氛骤然紧绷。将卒相视时多了几分审视,街巷间少了往日絮语,人人心头悬着一根弦。
这般风声鹤唳虽让整座城浸在自危之中,却也如一张密网,暂时兜住了细作的手脚。
待到陈文邵大军抵近江陵时,只见城头旌旗密布,甲士按刀而立,垛口后弓弩森然,连城墙缝隙都似透着戒备。
守军阵列严整,毫无松懈之态,那密不透风的防备,竟让人找不出半分可乘之机来。
“这江陵守将,倒有几分真本事。”陈文邵站在船头,目光扫过城墙,对身旁的雍剀道,“比起先前那些望风而溃的虾兵蟹将们,简直是云泥之别。”
他指尖在船身上轻叩片刻,忽然勾唇一笑。
“既然这地上走不通,那咱们便在地下做些文章好了,我记得长孙陵可是很喜欢这一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