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毕困惑的目光中,陈蒨亲自走下丹墀,将先前张栎呈上的电文交予柳毕与柳言昱二人手中,待其二人粗略了解大致经过后,他才缓缓开口讲道:
“楚长公主桓苑已有牝鸡司晨的野心,想必若有再进一步的机会,她是一定会紧紧抓住的。既如此,那朕便给她这个机会!
朕欲以合肥为饵,诱使桓苑主动出击,待她深入魏境之后,朕在发大军全歼江南之军,并以此为突破口,一举荡平贼于江北的各处军事重镇,将楚国势力压制到长江以南!”
柳言昱沉思片刻后,他率先反应过来,欠身问道:
“陛下的意思,是想让我兄长以柳家被迫害为由,假意献扬州四郡投楚,实则引贼率军北上,在寻机歼之?”
“正是如此。”
“只要能助陛下一臂之力,那我柳家纵受天大的委屈,也是责无旁贷!”
……
建康,收到陈蒨直接诏令的周涣,假借吴郡盐商之名,带着满满十余辆马车的各式金银珠宝,趁着桓苑不在的空档,来到长公主府内,拜访卢迪。
许是近几日来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礼物更是堆成了山,卢迪对这自称盐商之人所带的“薄礼”本没放在心上。他只懒洋洋地抬手,示意下人随意掀开一辆马车的帘子看看。
谁知帘布刚被掀起一角,车内骤然迸发的金光便刺得他下意识眯起了眼。他自记事起,家族便已在走下坡路,这般堆积如山的珠宝,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
“一点薄礼,还望卢都督能笑纳。”
“这……这哪里是薄礼……”卢迪指尖发颤,亲自去掀其余马车的车帘,见每一辆车里的珠宝都只多不少,堆得是密不透风,他喉头滚动,激动得连声音都带上了颤音。
“这……这可使不得,无功不受禄,在下怎敢领受先生这般厚赠啊?”
“都督这是哪里话?我家主人说了,此番不过是些见面礼而已,待以后有求于您时,还另有厚礼奉上!”
卢迪闻言,哪敢怠慢,忙不迭将周涣往府里请,一边快步引路,一边大声吩咐下人。
“快,上好茶来!”
将周涣让到上座坐定,又屏退了左右伺候的下人,卢迪这才按捺不住心头的疑惑,探身问道:
“敢问先生,您的主人究竟是哪位贵人?竟有这般手笔,若有机会,在下定要登门拜谢!”
周涣闻言微微一笑,抬手慢条斯理地捋了捋颌下的胡须,语气不紧不慢。
“我家主人嘛……姓陈。至于名讳,倒不是在下不愿说,实在是我这等下人没资格随意提及,还请都督海涵。”
他故意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玩味。
“主人家祖上数十代便已立业,如今产业遍布南北,便是在朝中,也颇有几分分量呢!待到青盖入洛阳时,都督就能见到主人了。”
卢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面对周涣近乎名言的告知,他依旧是没敢往颍川陈氏的方向去想,只当是自己孤陋寡闻,竟不知天下还有这等深藏的庞然大物。转瞬间,他心头的疑虑便被陈家愿与自己结交的喜悦冲散,眉眼间不自觉漾起几分热切。
就在他还沉浸在这份虚幻的喜悦中时,周涣突然话锋一转,问道:
“不知都督可否有意在名留千古的同时,让自己在仕途上,还能更进一步吗?”
此言一出,瞬间便勾起卢迪的兴趣来。
“竟有此等好事,在下不知,还请先生教我!”
“都督可知,这可让人一步登天的天下第一大功是为何功吗?”
沉思片刻后,卢迪还是不知对方所说究竟为何功,便起身拱手道:
“在下实在愚钝,还请您能明言示之!”
“当是从龙之功。”
“从龙之功……可眼下新君才刚刚继位,何来从龙之功可立呢?”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周涣一语点醒梦中人,卢迪恍然大悟地连连拍手道:
“先生说的,莫非是当今长公主?”
话落,周涣微微颔首,一切尽在不言中。
“可太祖立国时,便立有祖训,朝中绝不可有此牝鸡司晨的取乱之道,违者当天下共击之!”
“正因为难,所以才能体现都督您的重要性嘛!”
“可若公主真有登临天位之意,到时四境不服,那又该如何堵住这悠悠众口呢?”
“欲成非常之事,方立不世之功。若公主能在襄樊与两淮的任意一个方向上取得战果,到时在凭借着天大的军功登临大位,又有何人胆敢去阻拦呢?”
“襄阳有赵储真,合肥有柳言凯,二人都是当世少有的大将,凭当前楚国的实力,怕是难以在北边有所建树呀!”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哦?先生莫非是知道魏国朝中的内情了吗?”
“魏天子与征东将军素有嫌隙,如今已有意更换扬州主将。那柳言凯拥兵自重,又不听调遣。若公主能将他拉拢过来,又何愁北伐无功可立呢?”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我现在就去探探公主的意思,今日在下就不能与先生详谈了,还请您莫要见怪呀!”
……
与此同时,自长公主府内,掀起的这场清洗风暴,正式拉开帷幕。不过短短几日,便已不只是朝堂权力的洗牌,更成了一场裹挟着血色的屠戮。
起初,不过是边镇都督走马灯似的更换,那些曾经手握兵权的将领,或被冠以各式各样的罪名,悄无声息地从权力版图上消失。
可风暴一旦失控,便再无边界。很快,就连陆家这样世代簪缨、素以忠谨立身的世家大族,也没能逃脱这场无妄之灾。
陆珲被发现缢死在自己的府中,荆州刺史陆焕被所谓的“流民”当街砍死,零陵太守陆珉返京时船沉湘水,会稽太守陆荟被突如其来的大火烧死于太守府中……
几乎就在这些噩耗接连传来的同时,陆家分布在各地的田庄、商铺等产业,也都遭到了不明身份之人的围攻。
这个在江南立足百年、枝繁叶茂的世家大族,转瞬间便被一张无形的大网死死罩住,网绳越收越紧,每一处都在淌血,每一个族人都活在朝不保夕的恐惧里,曾经的煊赫与荣光,仿佛随时都会在这场精心策划的覆灭中,彻底化为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