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广播站去往教学楼的路上,A市2003年的这个冬天。似乎格外的冷。傍晚的风不仅裹着隆冬的清冽,甚至还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未落到地上就已化开。并未引起多少人的注意。风轻轻刮过凌心蕊泛红的眼尾。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将脸颊深深埋进校服衣领里——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顾星野指尖的温度,却挡不住眼眶里未散的酸胀,被冷风一吹,更添了几分涩意。
顾星野走在前面半步远的地方,校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一直抵到下巴,连领口都扣得整整齐齐。他长腿迈开,步伐沉稳从容,水泥地面被鞋底踩出清晰的声响,在两栋楼之间的空地上格外分明,明明走得不快,却透着少年人挺拔利落的劲儿。
凌心蕊跟在他身后,目光落在他宽阔的背影上,风从侧面吹过来,只轻轻掀起她鬓边的碎发,扫过泛红的眼尾。她悄悄加快脚步,尽量跟上他的节奏,双手揣在棉袄口袋里,指尖还能触到贴身放着的曲谱,那点温热,竟压过了风里的冷意。
迎面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沈嫣然的声音先一步飘过来:“心蕊!可算找到你了!”
凌心蕊抬头,就见沈嫣然正从楼梯口跑过来,米白色的围巾歪在肩头,手里还攥着一个热乎乎的烤红薯,身后跟着慢悠悠走着的夏晚柠——两人刚从校门口的小卖部回来,显然是特意来等她的。
“你怎么才出来呀,”沈嫣然一把挽住她的胳膊,将烤红薯塞进她手里,指尖不经意触到她的脸颊,惊呼道,“怎么这么凉?脸都冻红了……等等,你眼睛怎么回事?”
她的声音陡然放轻,目光落在凌心蕊的眼尾,眉头轻轻皱起:“怎么红红的?哭了?”
凌心蕊握着滚烫的烤红薯,手心的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开来,却还是下意识地避开沈嫣然的目光,含糊道:“没有,刚才在广播站待久了,暖气太足,一出来被风一吹,就涩得慌,揉红了而已。”
她一边说,一边偷偷抬眼看向身旁的顾星野。他依旧双手插兜,站在半步之外,校服外套拉链拉得很高,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沉静的眼睛,迎着走廊的灯光,看不出情绪。可凌心蕊却注意到,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往她这边挪了半寸,似乎想替她挡住迎面来的风,最终却只是攥紧了校服口袋的边缘。
“揉红的?”沐可可凑过来,眨了眨眼,目光在凌心蕊和顾星野之间转了一圈,笑着打趣,“该不会是顾学霸弹吉他太好听,把我们心蕊听哭了吧?”
苏念安也跟着点头,眼底满是好奇:“我刚才在楼下好像听见《芹菜》了,欢快得很,怎么还能听哭呀?”
凌心蕊被她们说得脸颊发烫,正要再解释,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润的声音:“你们堵在这儿做什么?马上晚自习了。”
几人回头,只见江云澈正抱着一摞卷子走过来,金丝边眼镜后的目光温和,却精准地落在凌心蕊的眼睛上。他没多问,只是自然地抬手,将她额前垂落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不经意地蹭过她的眼尾,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眼睛不舒服就早点回教室,我去医务室给你拿支眼药水。”
凌心蕊乖乖点头,看着江云澈转身的背影,心里泛起一阵暖意——云澈表哥总是这样,从不多问,却总能把她的小情绪都看在眼里。
“哇,江云澈好宠心蕊!”沐可可捂着嘴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他亲妹妹呢!”
“本来就是亲表妹嘛!”沈嫣然哼了一声,拉着凌心蕊往教室走,“走了走了,心蕊你也是的,剪个短发也不知道围个围巾。这马上就期末考了,感冒了可怎么办?!”
凌心蕊被她拉着往前走,脚步却忍不住慢了些,回头看向顾星野。他依旧站在原地,只是手里多了那一摞原本抱在江云澈手里的卷子,目光落在她的背影上,见她回头,赶忙跟了上去,几人前后脚进了各自的教室!
走进高二文科实验班的教室,一股暖融融的气息扑面而来。讲台上堆着刚发的期末复习卷,课桌上摊着零散的课本,同学们大多在低头刷题,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混着窗外偶尔掠过的风声,成了冬日傍晚最寻常的背景音。
沈嫣然轻步走到自己的抽屉前,翻找出一个厚实的毛线坐垫,轻柔地放置在凌心蕊的座位上,接着双手搭在她的肩上,温柔地将她按下:“快坐下,这凳子凉飕飕的。你瞧瞧你,头发剪得这么短,还老是不记得戴围巾,就不觉得冷吗?也不怕痛经找上门!”
凌心蕊握着还热乎的烤红薯,看着沈嫣然絮絮叨叨的模样,眼眶又有点发涩。她低头咬了一口红薯,甜糯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刚好压下心头那点翻涌的情绪。
夏晚柠坐在她旁边,一边整理刚发的卷子,一边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她:“刚才在楼下,我看顾星野一直跟在你身后,你们在广播站待了挺久吧?”
凌心蕊捏着红薯的指尖顿了顿,含糊地“嗯”了一声,不敢抬头看夏晚柠的眼睛——她知道,夏晚柠心思细,刚才肯定也看出了她眼睛的异样,只是没像沈嫣然那样直接问出口。
正说着,教室后门被轻轻推开,江云澈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手里拿着一支小小的眼药水,目光扫过教室,很快就落在凌心蕊的位置上,脚步放轻走过来,将眼药水放在她桌角:“记得课间滴两滴,别用手揉,放学等我们来找你,一起回家!”
“谢谢云澈表哥。”凌心蕊抬头,刚好对上他温和的目光,心里一阵发烫,连忙低下头,假装认真看卷子。
江云澈笑了笑,没再多说,转身回了隔壁的理科实验班——作为年级第一,可要做好带头作用。。
江云澈刚走,沈嫣然就凑过来,压低声音打趣:“你说你表哥,对你这么上心,以后谁要是娶了你,可得先过他这关!”
凌心蕊被她说得脸颊发烫,伸手轻轻推了她一把:“别胡说!”
两人正闹着,上课铃响了。语文老师抱着一摞听写本走进来,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凌心蕊把剩下的烤红薯放进抽屉,摸出课本,目光却忍不住飘向窗外——风轻轻吹动着走廊外的梧桐树,枝桠间还能看到几颗疏淡的星星。教学楼的白炽灯亮得晃眼,光线透过窗户映在课桌上,连带着风里裹挟的冷意,都被这暖光滤得柔和了些。
她的指尖悄悄摸向口袋,那里放着顾星野给的《守候》曲谱。纸张被体温焐得温热,指尖触到上面洒脱的字迹,脑海里又浮现出傍晚在广播站的画面——他笨拙地为她擦眼泪,指尖的温度,还有那句平淡却温柔的“再哭,眼睛该肿了”。
正走神间,后桌的苏念雨轻轻碰了碰她的后背,递过来一张纸条。凌心蕊悄悄接过,展开一看,上面是苏念雨清秀的字迹:“心蕊,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们?要是不开心,记得跟我说。”
凌心蕊握着纸条,心里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回头看了苏念雨一眼,对方正对着她温柔地笑,眼底满是担忧。凌心蕊摇了摇头表示无事发生,她转回头,把纸条小心翼翼折好,放进课本里——她知道,这些从小到大的朋友,永远是她最踏实的依靠。
而隔壁的理科实验班,顾星野刚把卷子分给同学们,回到自己的座位。方墨屿坐在他旁边,一边翻着卷子,一边用胳膊肘碰了碰他:“刚才在楼下,我看你跟在凌心蕊身后,一动不动站了好一会儿,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不怕她那几个哥哥揍你?”
顾星野握着笔的指尖顿了顿,目光看向窗外——却见林恺乐看着他,他当做没有看到随即收回目光,低头在卷子上落下字迹,语气平淡:“别乱传。她心思重,恺乐又护着她,别让她为难。”
方墨屿轻轻挑了挑眉,脸上满是怀疑之色,不过并未再继续追问。毕竟,他与顾星野相识已久,深知他并非表面那般简单。顾星野平日里总是一副慵懒模样,还不爱吐露心事,特别最近几天只要是涉及凌心蕊的话题,一旦提及,他要么选择沉默以对,要么巧妙地转移话题。
顾星野低头看着卷子,笔尖却迟迟没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傍晚的画面:凌心蕊埋在他怀里哭泣的模样,她泛红的眼尾,还有刚才在楼下,她回头看他时,那双带着信任的眼神。
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他握着笔的手悄悄收紧——他锁住了她的告别,却锁不住自己心底翻涌的情绪。他劝她不必愧疚,不必回头,可他自己呢?一想到她即将远走新加坡,想到以后再也看不到她在走廊里笑的模样,他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紧紧攥着,连呼吸都觉得发紧。
窗外的风还在吹,将枝头残留的枯叶卷落,轻飘飘擦过墙面,发出细碎的声响。
顾星野转过头,目光落在身后的黑板上,漆黑的眼眸沉沉的,像是要穿透这面厚重的墙壁,望到隔壁文科实验班那个裹着棉袄、眼尾泛红的身影——他知道,这场未说破的心事,会像这个冬天的风一样,悄悄藏在两栋楼的缝隙里,直到她离开的那天,才会随着风,散得无影无踪。
贺星辰早已停下画笔,,将速写本轻轻塞进书包,目光所至也并非窗外的风景,而是刚发的理科卷子上。他握着笔,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演算,错题被红笔清晰圈出,每一处订正都写得详尽,像是在默默准备着,要带着足够的底气,陪妹妹一起奔赴陌生的远方。
(第515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