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柔拂过主殿的台阶,几片枯叶被悄然卷起,在石缝间打了个旋儿后,又无声地落下。刘镇天屹立于高处,身着玄袍,其下摆被微风轻轻吹动,袍上的金纹在月光的映照下,如流火般一闪而过。他并未回头,只是缓缓握紧了藏于袖中的玉佩。那股震动仍在持续,虽微弱却不曾间断,宛如一根纤细的丝线,从地底深处延伸而来,直直牵向西陲第七矿道的尽头。
他深知,已容不得再有丝毫耽搁。
“出发。” 他开口说道,声音虽不高亢,却沉稳得如同山石落地。
诸葛无为紧随其后,手中的玉简已然收起,眉心微微蹙起。在他们身后,四名精锐弟子悄然列队,灵甲未现光芒,法宝也皆已收束,甚至连呼吸声都被压得极低。他们不再携带感应器 —— 上一章所经历的教训太过深刻,任何主动释放的灵波,都极有可能成为敌阵的能量来源。
地脉断裂带位于西陲的深处,千年前的一场剧烈地震,将整片岩层撕裂,如今只剩下断崖与空洞,连风都难以穿透其间。队伍沿着矿道的残壁前行,脚下是碎裂的灵晶,踩上去悄无声息,仿佛这片空间已被规则所遗弃。
玉佩在刘镇天的掌心微微发热,树芯中蕴含的绿意顺着经脉缓缓流淌,却并未向外溢出。他下达指令,关闭所有的灵力波动,仅以树芯作为指引,宛如在黑暗中摸索着一根无形的绳索前行。
每迈出一步,都谨慎得如同在刀锋上行走。
岩壁上 “眼” 形符纹再次出现,相较于之前更为密集,排列如刻痕般,深浅不一,仿佛是被某种强大的力量强行嵌入岩石之中。此刻,它们静止不动,既未发光,也无任何反应。然而,当刘镇天踏出第三步时,左前方的一道符纹突然泛起微弱的紫光,紧接着,右侧两丈外的另一道符纹也亮了起来。
一亮一暗,再亮。
仿佛是在进行某种回应。
他停下脚步,指尖轻轻摩挲着玉佩的边缘。树芯的绿光在皮下流转,与地底的某物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共振,其频率之低,几乎难以察觉,却让他的心头陡然一沉。
“它们并非在等待我们犯错。” 他低声自语道,“而是在进行认人。”
诸葛无为听到了他的话语,眉头皱得愈发深沉,但并未追问。他明白,有些话,刘镇天在行动过程中不会过多阐述。
刘镇天抬起脚,又向前迈出一步。
这一次,三道符纹同时亮起,紫光连成一线,顺着岩壁蜿蜒而下,最终指向矿道深处一道被巨石半掩的裂口。那裂口极为狭窄,仅能容一人侧身通过,内部漆黑如墨,即便神识探入其中,也会被瞬间吞噬。
“就是此处。” 他说道。
队伍并未贸然靠近。刘镇天挥手示意,众人后退十步,隐入岩凹之中。他独自上前,左手按住玉佩,右手缓缓抬起,掌心朝前,灵力依旧处于封闭状态,仅依靠树芯的生机波动作为探测的手段。
一步,两步。
当他踏入裂口前三丈之处时,异变突然发生。
岩壁上的符纹不再是零星亮起,而是以某种特定的规律逐个激活,从高到低,从左到右,仿佛是在书写一段神秘的文字。紫光流转之间,勾勒出残缺的符文轨迹,最终在地面投下一道模糊的咒言残影。
刘镇天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咒言末尾的几个音节,竟与他童年记忆中的某个片段完全重合 —— 母亲王若梅在病中呢喃的调子,他曾经以为那只是无意识的呓语。然而此刻,那旋律以符文的形式再次呈现,每一个转折都与他记忆中的声调丝毫不差。
他的呼吸微微停滞,手按在胸口,强行压制住玉佩的震动。树芯的绿光在他掌心剧烈跳动,仿佛是在发出警告,又像是在产生共鸣。
“这并非外阵。” 他低声说道,“而是内源。”
诸葛无为在远处听到此言,心头猛地一震。他深知刘镇天极少用这种语气说话 —— 这并非是简单的判断,而是一种确认,带着源自血脉深处的直觉。
刘镇天没有再继续行动。他闭上眼睛,任由那股共鸣在体内流转。片刻之后,他睁开双眼,目光已然如寒潭般沉静。
“继续前进。” 他挥手示意。
队伍沿着岩壁缓缓靠近裂口。刘镇天走在最前方,每一步都精准地踩在符纹未亮的间隙,以避免触发更多的反应。当他终于踏入裂口时,一股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
里面并非矿道。
而是一座地底空腔,直径约百丈,穹顶高耸,布满了天然的钟乳石,但地面却经过人工平整,刻满了交错的符纹。那些纹路与锁星大阵的残图极为相似,却又并非完全相同 —— 仿佛是同一套阵法的不同版本,亦或是更早的雏形。
在最中央,一道圆形阵盘静静悬浮着,离地三尺,由七块残缺的石碑围成,每块石碑上都镶嵌着一块紫晶,与之前捕获的 “回响体” 核心如出一辙。
空气仿佛凝固一般死寂。
没有风,没有声响,就连时间的流动都变得粘稠起来。刘镇天刚向前踏出一步,脚下的符纹便微微发亮,紧接着,整个阵盘轻轻一震,七块紫晶同时闪烁,其频率与玉佩的震动完全同步。
“它正在识别我们。” 诸葛无为低声说道。
刘镇天并未回应。他缓缓抬起手,将玉佩轻轻悬于阵盘上方。
刹那间,绿光与紫光相互交汇。
一道模糊的光影从阵盘中央缓缓升起,呈半透明状,轮廓模糊,但依稀能辨出是个人形。它没有五官,身形瘦削,双手交叠于胸前,仿佛在沉睡之中。然而,当玉佩的绿光触及它的瞬间,那光影忽然微微一颤,头部转向刘镇天的方向。
仿佛…… 睁开了眼睛。
刘镇天猛地向后退了半步,迅速将玉佩收回掌心,树芯的绿光瞬间收敛。那光影也随之静止,重新沉入阵盘之中,消失不见。
“刚才…… 它看向了我。” 一名弟子忍不住低声说道。
无人回应。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
刘镇天紧紧盯着阵盘,眼神冷峻。他蹲下身子,指尖轻轻触碰地面的主符节点。触感冰凉,符纹表面有一层极薄的晶化物质,宛如凝固的灵液。他取出银戒碎片,小心翼翼地嵌入节点凹槽。
嗡 ——
阵盘轻轻震动,紫晶的频率突然发生变化。
就在这一瞬间,地面的符纹突然泛起微光,一道影像在空中浮现:正是三日前,影带领小队进入矿道的画面。他们紧贴着岩壁前行,感应器屏幕闪烁不停,一切细节都清晰如昨。
“它在记录。” 诸葛无为声音紧绷,“不只是信号,还包括行动、时间,以及…… 我们走过的每一步。”
影像继续播放,直至影将感应器放置在地上,黑雾渗出,回响体成型 —— 画面戛然而止。
然而,就在影像消失前的最后一帧,阵盘深处的光影再次浮现,这一次,它抬起一只手,指向影像中的某一点。
刘镇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那个方向。
影像中,正是他本人 —— 站在矿道入口,掌心贴着玉佩,神情凝重。
而那光影所指的,正是他。
更令人感到窒息的是,那光影的面容,在消散前的一瞬,竟隐约显现出年轻时刘大海的轮廓 —— 眉骨高耸,鼻梁挺直,嘴角微微下沉,与刘镇天有七分相似。
刘镇天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陡然收紧,银戒碎片在符纹中多停留了三息之后才被取出。他没有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来,将碎片收回袖中。
“这阵法并非用于攻击。”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是用于记录。记录下每一个靠近它的人,记住他们的灵韵、血脉、频率…… 然后,等待一个合适的人。”
诸葛无为看着他问道:“你是说,它在等你?”
刘镇天没有回答。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心的玉佩依旧温热,树芯的绿意在皮肤下缓缓流动,仿佛在回应某种遥远的召唤。
他忽然想起母亲病中反复呢喃的那句调子,想起父亲早年总是在深夜独自站在院中仰望天空,想起他们从未提及的过往,想起锁星大阵启动那夜,玉佩第一次震动的瞬间。
一切,似乎都有了线索。
却又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封印它。” 他下达命令。
弟子们立刻取出特制的封印符,准备覆盖阵盘。可就在第一道符纸即将贴上石碑之时,地面的符纹突然自主亮起,七块紫晶同时爆发出刺目紫光,阵盘中央再次浮现出那道人影。
它并未动弹,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双手依旧交叠,头微微低垂。
然而,刘镇天却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共鸣从玉佩直冲识海 —— 这并非攻击,也不是幻象,而是一种…… 呼唤。
宛如血脉深处的回响。
他猛地抬手,阻止了封印的动作。
“别动。” 他的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那光影缓缓抬起头,面向刘镇天。
紫晶的光芒在它的轮廓上流转,映出一张模糊的脸。
那张脸,越来越清晰。
刘镇天的指尖微微颤抖。
他认得那双眼睛。
那是他自己的眼睛。
可那面容,却像是被岁月拉长、扭曲后的模样,带着沧桑与疲惫,又透着一丝…… 解脱。
光影的嘴唇,缓缓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
但刘镇天读懂了。
那是一个词。
一个名字。
一个他从未听闻,却在血脉深处刻印了千年的名字。
他的呼吸瞬间停止。
玉佩在掌心剧烈震动,树芯的绿光几乎要冲破皮肤。
那光影抬起手,指向阵盘中央,仿佛在发出邀请。
又仿佛在静静等待。
刘镇天站在原地,既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
他的手,缓缓握紧了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