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穿透云层,倾洒在鸿蒙讲道台的玉阶之上,石面泛起一层柔和且温润的青金光泽。昨夜渗入阵基的紫雾已然退去,然而石缝边缘仍留存着一丝极为淡薄的湿痕,恰似被无形之物轻轻舔舐过一般。赵承志伫立在台下,袖口微微颤动,其手腕内侧的紫痕虽不再向外溢出金光,但却隐隐发烫,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线,正从地底深处轻柔地拉扯着。
讲道台的中央位置,刘镇天稳步拾级而上。
他并未身着宗主法袍,仅披一袭素色长衫,衣摆随风轻轻飘扬,脚步沉稳有力。历经五十年乃至万年征战所留下的旧伤尚未完全痊愈,然而他每迈出一步,都能使整座讲道台的灵纹微微颤动,宛如沉睡的巨兽在进行呼吸。世界之树树芯悬浮在他的胸前,银光流转闪烁,叶片上的锁链裂痕依旧清晰可见,却不再震颤 —— 昨夜浮现的那半个 “嗣” 字,已然悄然沉入叶脉深处。
三百名新晋弟子整齐地盘坐于七层玉台之上,人人皆闭目进行调息。但空气中依旧弥漫着幻心境所残留的躁动气息,有几人眉心不自觉地抽搐,指尖微微颤抖,显然其识海尚未完全恢复平静。
刘镇天抬起手,以指尖轻点树芯。
一股温润的木灵之气仿若春雨般纷纷洒落,悄无声息地浸入每个人的气息当中。这并非是压制,而是一种引导,恰似溪流巧妙地绕过乱石,缓缓抚平众人内心的褶皱。一名弟子突然睁开双眼,眼中的血丝渐渐退去,随后长舒一口气,重新闭上双眼。
“静。” 刘镇天开口说道,声音虽不高昂,却如同洪钟般震耳欲聋,“心若不静,道便难成。”
他的目光扫视全场,最终落在赵承志身上。
“上前。”
少年起身,步伐稳健,径直走到台前。众人的目光纷纷汇聚而来,有人微微皱眉,有人低声私语。昨夜他出阵时的那一抹笑容,依旧清晰地悬在许多人的记忆之中。
刘镇天伸出右手,掌心有雷光微微闪烁,一道细如游丝的电弧跳跃而出,轻轻搭在赵承志手腕的紫痕之上。
“嗡 ——”
紫痕瞬间泛起光芒,金边随之浮现,竟然与讲道台地脉的灵纹产生了共鸣。七道玉柱同时微微震动,灵流如潮水般汹涌涌动,原本杂乱无章的频率竟被这股波动牵引,逐渐归于统一的节律。
“此子的血脉存在异常之处。” 刘镇天语气平静地说道,“但这并非是破绽,而是一把钥匙。”
他收回手,雷光随即消散,紫痕也缓缓隐去。
“今日传授‘鸿蒙九变’的第一变 —— 开天识。”
话音刚落,讲道台中央的祖碑缓缓升起,碑面布满斑驳痕迹,刻着历代宗主的名讳,然而最上方却空出一块,仿佛在等待着某种契机。
“开天识,并非单纯为了开启肉眼,而是要贯通古今。” 刘镇天盘膝而坐,目光深邃如渊,“若不能洞悉万载的因果,又怎能谈及承接今日之道?”
他抬起手,指尖凝聚出一缕灵光,在空中勾勒出一道古符。这符纹刚刚形成,便立刻化作一道灵纹投影,悬浮于半空之中 —— 正是锁星大阵的核心印记,与赵承志手腕上的紫痕如出一辙。
“万年前,地球灵气即将枯竭,魔族妄图突破界限入侵。人皇毅然立于昆仑之巅,以自身鲜血为引,以魂魄为根基,布下锁星大阵,将星辰封禁于内,切断了万界之间的连接。”
他语速不紧不慢,却每一个字都犹如重锤一般。
“那一夜,星河倒转,九天崩裂。人皇手持宝剑,奋力斩断天轨,将地球从位面长河之中剥离出来。此阵一经启动,便开启了万年的孤寂岁月。”
在投影之中,一道身影傲立于苍穹之巅,背影显得无比孤绝。星辰一颗颗地熄灭,最后仅剩下一颗孤星,高悬于阵眼的中央位置。
“他并非是为了追求永生,而是为了守护。” 刘镇天声音低沉地说道,“他封住了地球,同时也将自己困在了其中。”
台下的弟子们呼吸微微停滞。有人因识海负荷过重,眼前浮现出幻象 —— 自己正站在昆仑之巅,脚下是无尽的深渊,头顶的星河正在崩塌。他猛地抱住头,灵台剧烈震荡,几乎失去控制。
刘镇天眼神瞬间一凝,神识如大网般迅速铺开,瞬间将那人识海中的幻象剥离出来。
“聆听我的声音,坚守本心。” 他沉声说道,“历史犹如长河,你们恰似舟船。可顺流而下,但绝不可沉溺其中。”
他随后改用口述,不再依赖灵纹投影。
“人皇之后,其血脉逐渐隐没。锁星大阵也代代衰弱,直至地球灵气几乎枯竭。而我,便是从那片荒芜的废土而来,带着残阵的碎片,踏上了这条道路。”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赵承志。
“如今,有人体内显露出人皇血脉的印记。这绝非偶然。这是阵法的回应,是命运的重启。”
赵承志低下头,袖中的手腕再次发烫。他并未有所动作,只是清晰地感受到那股力量在血脉之中缓缓流淌,犹如沉睡的江河开始解冻复苏。
刘镇天抬起手,指尖在赵承志的额前轻轻一点。
一道金纹随即浮现,其形状类似古字,却既非 “嗣”,也非 “承”,更像是两者交融之后的变体。金纹一闪即逝,迅速融入少年的眉心。
“此纹,可护你心神。” 他说道,“同时也标记着你的所在之处。”
台下众人无人知晓其中的深意。唯有邱淑静远远地站在观礼台的边缘,指尖微微颤抖。她虽未看到昨夜刘镇天识海中的黑袍残影,但在丈夫落笔的那一刻,心头莫名地刺痛了一下,仿佛有一根线被轻轻拨动。
讲道一直持续到正午时分。
“鸿蒙九变,第一变在于识,第二变关乎体,第三变涉及魂…… 每一变,皆需用心去印证。” 刘镇天站起身来,朝着祖碑走去,“今日仅传授其一,其余的,等待你们用心去领悟。”
他伸手按在祖碑之上。
碑面冰冷,灵性沉寂。历代宗主的道意早已融入天地之间,唯有最上方那块空白的石面,依旧在等待着第一缕新生的烙印。
刘镇天闭上眼睛,体内的本源道意缓缓涌出。
这并非单纯的力量,亦非修为,而是他从五十年前作为地星凡人,一步步走到如今人族之皇的心灵历程 —— 是空难坠落时的不甘,是初临大炎大陆时的迷茫,是收复失地时的决绝,是万年征战过程中的孤独,是每一次失去战友之后的沉默。
道意如丝线般,缠绕在指尖,缓缓注入碑中。
然而祖碑却毫无反应。
“不够。” 刘镇天低声自语。
他突然在碑前盘膝而坐,不再强行灌注道意,而是以心音娓娓讲述。
“我并非天生的强者。我曾经以为科技能够解释世间的一切,直到那一天,飞机坠入虚空。我曾经在泥地里艰难爬行,仅仅是为了一口灵泉。我亲眼目睹兄弟死在眼前,却连为他收尸都无法做到……”
他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遍了全场。
“但我始终铭记,母亲病床前的泪水,妻子怀中尚未出世的孩子,父亲在电话里说的‘天儿,平安就好’…… 这些,并非力量,而是根基。”
“鸿蒙的真正意义,并不在于杀伐,也不在于登顶。” 他抬起头,目光如火炬般明亮,“而在于守护。在于明知前方是死亡,却依然坚定地向前迈出一步。”
话音刚落,祖碑突然微微震动。
一道金光从碑底升起,顺着裂痕迅速蔓延,最终在空白处凝聚成一个字 ——
“承”。
金光流转不息,久久未曾消散。
就在此时,赵承志缓缓向前迈出一步。
他并未得到允许靠近,但他却行动了。
紫痕再次浮现,金边凝聚出一点星芒,如同泪滴般从手腕滑落,渗入碑底那道最深的裂缝之中。
裂缝深处,一丝紫雾悄然退却,仿佛被某种更为强大的意志所驱逐。
祖碑的金光骤然强盛,将少年的身影映照得通明。
刘镇天睁开眼睛,看着那道星芒融入碑底,神色虽未改变,但却在袖中悄然握紧了拳头。
他深知,这一幕,已然被地底某处隐藏的眼睛所目睹。
讲道结束之后,弟子们陆续退去。
赵承志站在原地,凝视着祖碑上的那个 “承” 字,突然开口说道:“宗主。”
刘镇天转过身来。
“昨夜我所看到的星空…… 是真实的吗?”
刘镇天并未回答。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少年一眼,这一眼之中,蕴含着千言万语,承载着万年的尘埃,也预示着即将开启的风暴。
他抬手,轻轻按在祖碑之上。
碑面的金光依旧未散,裂缝深处,那丝退去的紫雾,在黑暗中缓缓凝结成一只眼睛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