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紫血出现异动以及灰烬溶解之后,战场在一段时间内暂时恢复了平静。几日过后,晨光悄然爬上石台,将那柄残剑的影子拉伸得愈发细长。剑身上的血痕已然干涸,呈现出暗褐色,恰似深深镌刻进金属之中的神秘符纹。此刻,刘镇天伫立在泉眼之畔,右手的指节微微泛白,掌心处一道尚未愈合的裂口正缓缓渗出血珠。然而,他并未去擦拭,任由那血珠滴落在清泉之中。
“滋” 的一声细微轻响,泉水的表面瞬间泛起一圈紫色光晕,但这光晕转瞬即逝。
在他的身后,安魂堂的长明灯依旧散发着柔和光芒,三百七十二盏灯火在微风的轻抚下轻轻摇曳。然而,那弥漫其中的哀伤氛围,已不能再继续延续下去。刘镇天缓缓抬起手,用力将那柄残剑从石台上拔起,随后转身迈向战场中央那块平整的青石台 —— 此石台乃是昨夜弟子们连夜铺设而成的议事台。
刘镇天将剑尖轻点地面,而后猛地用力一插。
“当” 的一声闷响传来,残剑稳稳地立在石台之上,剑柄微微颤动,仿佛在宣告着某种终结。
邱淑静站在不远处,手中抱着一卷玉简,指尖不由自主地微微发抖。她目睹刘镇天的举动,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走上前去。与此同时,李利珍也从另一侧走来,肩上搭着一条染血的布巾,这布巾是她昨夜为伤员包扎时所使用的。
“该进行清点了。” 刘镇天的声音虽不高亢,却如同洪钟一般,清晰地穿透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废墟。
诸葛无为从阴影之中稳步走出,掌心托着八卦盘,盘中的指针静止不动。他并未言语,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人、物、阵。” 刘镇天的目光依次扫过三人,神情严肃地说道,“你们三人,各自负责一项。今日之内,我必须看到三份详尽的玉简报告。”
李利珍微微咬了咬嘴唇,开口问道:“伤亡情况…… 现在就确定吗?”
“并非确定。” 刘镇天摇了摇头,认真解释道,“是进行清查。对于逝去之人,要详细记录其姓名;受伤之人,需整理归档;失踪人员,则预留空位。我绝不允许任何人敷衍了事,也不许任何人逃避责任。”
邱淑静闻言,低头缓缓翻开玉简,指尖轻轻一点,一道灵光闪过,名单便开始在玉简上浮现。她的声音轻柔:“三百七十二,这是安魂灯的数量。可是…… 有一些人,他们的魂灯并未亮起。”
“那就彻查。” 刘镇天紧紧盯着那柄剑,目光坚定,“魂灯不亮,并不意味着人就一定没死。或许…… 是魂魄被截获了。”
三人相互对视一眼,皆不再言语。随后,他们各自转身,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李利珍召集了二十名女修,众人围聚在魂印玉简之前。玉简悬浮于半空中,表面浮现出三百七十二道光点,每一盏灯都对应着一道魂印。她抬手结印,玉简缓缓翻动。
“魂印未灭者,皆可在玉简上留名。” 她声音清朗,高声说道,“但若有亲族感应到亲人魂魄未散,三日内可前来申复。我们不会急于盖棺定论。”
这时,一名年轻弟子双眼泛红,大声喊道:“我师兄明明战死在东裂谷,可他的魂灯…… 却没亮!是不是他还活着?”
李利珍看着玉简的末页,那里有一道空白符纹,仿佛是被人刻意抹去了痕迹。
“灯不亮,存在两种可能性。” 她的声音沉稳而冷静,“其一,是魂魄已然消散;其二…… 或许是那诡异纹路在作祟。”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夺魂?” 有人惊讶地问道,“究竟是谁,竟敢对阵亡修士的魂魄下手?”
李利珍并未回应。她只是将手轻轻按在玉简之上,一缕神识缓缓探入其中。刹那间,她的眉头微微一皱,迅速收回了手。
“有异常之物。” 她低声自语,“感觉像是…… 那异常的纹路。”
这一消息很快便传至议事殿。
此时,诸葛无为已然将资源损毁清单整理完毕:三十七座灵药园惨遭毁坏,十二条支脉断裂,九座传送阵彻底崩塌瓦解。最为严重的是北境锁星阵眼,已被黑雾腐蚀了七成之多,若不及时修复,百年之内将无法启用。
“资源的损失尚可弥补。” 他合上玉简,神色凝重,“但人员的伤亡,却是无法挽回的。”
刘镇天坐在主位之上,左手搭在断臂的残根处。那处伤口依旧散发着淡淡的金光,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皮下缓缓蠕动。然而,他并未理会,只是沉声问道:“阵法方面情况如何?”
“生息大阵目前已趋于稳定,然而灵脉深处仍存在滞涩之感。” 诸葛无为翻开另一卷玉简,说道,“昨夜我经过推演,发现七名阵亡修士的体内残留有异常灵纹 —— 这些灵纹并非战伤所致,而是在战前就已然存在。”
“这意味着什么?” 刘镇天眼神一凛,追问道。
“这意味着。” 诸葛无为压低声音,严肃地说道,“他们,很可能早已被敌人渗透。”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你是说…… 存在内鬼?” 一名长老猛地站起身来,震惊地问道。
“并非内鬼。” 诸葛无为摇了摇头,解释道,“是一种寄生现象。那纹路仿佛是从地底悄然爬出,顺着灵脉潜入人体,在悄无声息之中腐蚀神魂。待他们战死后,魂体早已被污染,故而…… 无法留下魂印。”
刘镇天缓缓站起身来,踱步至殿中央的沙盘之前。沙盘之上,清晰地刻画着整个战场的地形以及灵脉的走向。他指尖轻轻一划,一道血线从北境阵眼延伸至中心战场。
“敌人并未真正消亡。” 他的声音冰冷如冰,“它并未选择正面进攻,而是事先埋下伏笔。待我们拼得筋疲力尽之时,它再从内部进行瓦解。”
“可是,残玉已然破碎,古魔人皇也已覆灭……” 有人小声提出质疑。
“残玉虽碎,但并不代表它的根基已断。” 刘镇天回过头来,目光如刀般锐利,“你们难道忘了那道钻入地缝的红丝?忘了我断臂埋下时,地底传来的那一声叹息?”
众人皆沉默不语。
诸葛无为不动声色地悄悄摸了摸袖中的八卦盘。此时,盘底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金纹残影,仿佛是被什么东西从深处牵引而出。他若无其事地将八卦盘收起。
刘镇天走回主位,猛地一掌拍在案上。
“胜了,并不等同于赢了。”
他目光环视众人,神情凝重地说道:“这一场战役,我们虽在力量上取得胜利,但在心智上却有所欠缺。我们原以为敌人的目标是我们,实则它的目标是时间。它在等待我们松懈,等待我们自满,等待我们误以为天下已然太平。”
“从今日起,立下三条规矩。”
他一字一顿,郑重地说道:
“不讳败。 必须详细记录下死亡人数、受伤的灵脉数量、损毁的阵法数量,做到不删改、不掩饰、不隐藏。让后人清晰知晓,这一场胜利,是用无数鲜血所换来的。”
“不轻敌。 无论敌人是强大还是弱小,是明处还是暗处,一律按照最坏的情况进行准备。宁可多做一步防范,不可少守一寸阵地。”
“不松防。 战后即战时。安魂堂的设立,并非仅仅为了悼念,更是为了时刻提醒 —— 只要有一盏灯尚未熄灭,就表明危机依旧存在。”
殿内一片寂静,鸦雀无声。
一名老将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么…… 我们现在应当如何行动?是追击残余敌人,还是着手重建灵脉?”
“都不是。” 刘镇天摇了摇头,果断说道,“首先要彻查魂蚀事件。”
他看向诸葛无为,吩咐道:“你带领人手,顺着那七道异常纹路,深入地底三万丈进行探查。我要确切知晓,那东西是从哪条灵脉侵入的,又是如何绕过锁星阵的。”
“另外。” 他略微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将所有战死者的遗物集中进行焚化,把灰烬投入灵泉之中。我要借助生息大阵净化每一粒尘埃。”
“可是,有些人…… 家属希望能留个念想。” 有人小声说道。
“念想可以留存,但遗物不能保留。” 刘镇天语气坚决,不容置疑,“敌人既然能够顺着灵脉侵入,就有可能顺着遗物的残念逃脱。我不会去赌运气。”
会议结束后,众人纷纷散去。
刘镇天独自伫立在青石台边,凝视着那柄残剑。阳光洒落在剑身上,隐约可见剑身上的心形纹路。他伸手握住剑柄,指尖触碰到一道裂痕。
就在此时,他的左肩旧伤突然一阵抽搐。
他闷哼一声,低头看去 —— 鲜血再次渗出,顺着胳膊缓缓流下,滴落在脚边的灵泉之中。
泉水微微荡漾,泛起一圈紫色光芒。
这光芒并未消散,反而顺着泉眼缓缓向下沉去,仿佛是被什么东西所吸收。
他眉头紧皱,正要蹲下身子查看,远处传来李利珍的声音。
“找到了!”
她快步跑来,手中紧紧攥着一块焦黑的布片,布片边缘还连着半截断指骨。
“这是从西谷挖掘出来的。” 她气喘吁吁地说道,“上面有那种纹路,而且…… 与玉简里所记录的纹路完全一致。”
刘镇天接过布片,指尖刚一触碰,那纹路竟微微颤动,仿佛活了过来一般。
他瞳孔骤然一缩。
“这并非战后留下的。” 他低声说道,“这是…… 战前就埋下的祭品。”
“什么祭品?” 李利珍疑惑地问道。
“这是用来勾连地底魔脉的引子。” 刘镇天抬起头,望向北方,神情凝重,“有人,或者有某种东西,在我们开战之前,就已然在筹备这场所谓的‘胜利’了。”
李利珍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你是说…… 我们打赢的那一刻,才是它真正行动的开始?”
刘镇天并未回答。他只是将布片扔进泉水中。
泉水 “嗤” 地一声冒起白烟,那纹路在水中扭曲挣扎,最终化作一缕黑气,被生息大阵吸收殆尽。
他转身,朝着议事殿走去。
“召集所有阵法师。” 他的声音冷硬如铁,“我要在七十二座山头,重新布置‘镇魂钉’。”
“另外。” 他停下脚步,补充道,“从今日起,所有新入宗门者,必须经过三重魂检。第一重检查灵根,第二重检查记忆,第三重…… 检查梦境。”
李利珍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之后。
她低头,看到自己袖口沾了一点泉水。
那水珠在阳光下闪烁了一下,表面浮现出一道极其细微的金纹,转瞬便消失不见。
她并未察觉到这一细微变化。
刘镇天走进殿内,拿起玉简,开始书写新的命令。
笔尖划过玉面,发出沙沙的声响。
忽然,他的笔尖一顿。
玉简的背面,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裂痕,裂痕深处,渗出一滴紫血。
那血,正缓缓朝着 “三不原则” 的最后一行字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