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席卷沙尘,扑面而来的感觉犹如细针穿刺脸颊。刘镇天伫立在荒原的高坡之上,掌心之中那枚带有血纹的玉简已然不再躁动,但皮肤之下依旧留存着一股烧灼之感,仿佛有一根丝线从心脏延伸而出,径直通往未知的黑暗深处。
他并未挪动身形,目光扫视着前方三百里外的伪灵源节点 —— 此地灵脉呈现扭曲之态,天空常年笼罩着灰黄之色,恰似一块溃烂的伤口。队伍整齐静默地列阵,无人言语,就连呼吸声都被压制得极为低微。方才在峡谷的一战,并非胜利,实则是一场狼狈的逃离。而敌人,自始至终都未曾现身。
“归墟密语,即刻启用。” 他开口说道,声音虽不高亢,却能穿透风沙,每一个字都仿佛钉子一般,精准地钉入每个人的耳中。
李利珍向前迈出一步,接过他递来的玉简,指尖微微颤抖。她并未多问,只是动作利落地将玉简贴身收进袖袋之中。然而,就在布料合拢的瞬间,袖口内侧有一道青光如闪电般一闪即逝,细如发丝,转瞬便隐匿不见。
刘镇天目睹了这一细节,却并未声张。
他深知,有些事情在当下不能轻易点破。一旦说破,便会引发人心的慌乱。
“所有玉符实施封禁。” 他转身面向诸葛无为,“传令下去,采用三字暗语轮换的方式,每半个时辰更换一次口令。传讯过程禁止使用灵力波动,改用呼吸节奏对应密谱。若有人违反规定,当场予以拘押。”
诸葛无为点头示意,手中的罗盘碎片微微散发着光亮,映照出几道异常灵频的轨迹。他不动声色地记下编号,目光扫视过队伍后列的几名天机殿弟子,其中一人正低头调整护腕,指节泛白。
—— 这是此人紧张时惯有的习惯动作。
刘镇天同样看到了这一幕。但他并未下令抓人。因为此刻抓人,只会致使真正的敌人隐藏得更深。
“出发。” 他抬起脚步,率先向前迈进。
队伍缓缓向前推进。没有飘扬的旗帜,没有激昂的号角,唯有脚步踩踏在干裂大地上发出的沉闷声响。玄霄阁的云幡已然收起,天机殿的推演阵法停止运转,九黎盟战士将刀收入鞘中,却手不离刀柄。整支联军宛如一头受伤的巨兽,收起了锋利的爪牙,屏住呼吸悄然潜行。
行至峡谷出口处,地势逐渐趋于平坦,然而脚下土壤的颜色却愈发深沉黝黑,仿佛被某种强大的力量灼烧过一般。刘镇天突然停下脚步,将剑柄轻轻顿地。
“稍等。”
他缓缓蹲下身子,手指插入泥土之中。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指尖攀爬而上,还夹杂着腐朽的魂味。这绝非普通的残灵,而是魂引桩的根系,并且还在微微跳动。
“玄霄阁,收雾。” 他低声下达指令。
三名弟子迅速取出噬灵瓮,瓮口刻满了吞灵符纹。他们将瓮放置在地面的裂隙旁边,轻轻敲击瓮壁。顿时,嗡鸣声响起,残存的黑雾仿佛受到某种力量的牵引,缓缓从地底渗出,扭曲成丝线状,被一点点吸入瓮中。
就在最后一缕雾气即将完全没入瓮中的时候,那雾气突然凝滞不动,竟然在空中勾勒出一张人脸 —— 五官模糊不清,嘴唇微微开合,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归墟。
刘镇天的瞳孔微微收缩。
这绝非幻觉。他看得真真切切。
但他并未有所动作,也没有让任何人停下手中的动作。噬灵瓮最终完成封口,那张脸被强行扯入瓮中,彻底消失不见。
他站起身来,轻轻拍了拍手,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过。
但在他心中,已然将此事铭记。
“归墟” 并非他随意起的代号。那是远古时期的禁术之名,传说此术能够撕裂轮回,唤醒沉眠的残魂,是一种极为禁忌的法术。他原本以为只是借用其名,如今看来…… 有人对其知晓得远比他要多。
而且,对方似乎是在向他传递某种信息。
或者,是在唤醒某种潜藏的力量。
他抬起头,望向远方灰黄的天际。伪灵源节点愈发临近,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一股伪灵源特有的甜腥气味,好似腐烂的花香。这是灵脉遭受污染后散发的气息,能够侵蚀人的神识,诱发幻觉。
“所有人,闭气三息,随后缓缓吐纳。” 他下达命令,“运用‘九转归心法’护住识海。切勿让这股气味侵入。”
队伍依照命令行事。众人的呼吸节奏整齐划一,宛如一支沉默摆动的钟摆。
就在此时,李利珍悄然靠近他,声音压得极低:“那玉牌…… 你要我焚毁它?”
刘镇天侧头看了她一眼。她的眼神清澈无比,没有丝毫的动摇。但他还是从她袖口边缘,察觉到一丝极其微弱的青光波动,与控钥纹路处于同频状态。
他并未点破,只是低声回应道:“若三日之内没有收到消息,便焚牌引魂。注意不要被他人察觉。”
李利珍点头示意,将那块染血的玉牌贴身妥善藏好。动作自然流畅,毫无迟疑之色。
但刘镇天心里明白,事情绝非如此简单。那块玉牌上的逆纹呈螺旋状,并非普通的标记,而是一种植入手段。敌人能够在活人身上刻下控钥逆纹,这表明他们已然掌握了某种寄生类的魂术。而李利珍…… 她曾救过他的性命,陪伴他度过了最为艰难的岁月,正因如此,她极有可能成为敌人的目标。
他不能轻易冒险。
所以他留了一手。
第三枚玉简存放于归墟阁的暗格之中,通过血契产生共鸣,能够唤醒前九世的残魂。倘若他与外界失去联系,李利珍会前去取用。可万一她已然被敌人控制?那么这枚玉简,反而会成为敌人打开轮回封印的关键钥匙。
所以他又添加了另一道保险措施 —— 那块玉牌。
焚烧玉牌,并非为了唤醒残魂,而是为了干扰血契。玉牌上的血,取自九黎战士,带有他们临死前的怨念与反契印记。一旦焚烧,便会形成短暂的魂波乱流,足以打乱血契共鸣的频率,使敌人无法精准定位。
这才是真正的 “归墟密语”。
他并未告知任何人。
风愈发猛烈,吹得衣袍猎猎作响。队伍已经行进至伪灵源外围五十里处,地势开始下沉,形成一片凹陷的盆地。在盆地的中央,一座扭曲的灵塔拔地而起,塔身布满了逆向符纹,犹如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那便是伪灵源的核心区域。
同时也是第一处阵眼所在。
“停止前进。” 刘镇天抬手示意。
全军立刻止步。
“诸葛无为,调查结果如何?”
“已经查过了。” 诸葛无为翻开手中的残卷,声音低沉地说道,“三年前的北境战役,阵亡名录共计一万三千七百二十一人。其中,天机殿与九黎盟交界区域的战死者有八百一十三人。经过筛查,已发现十七名灵脉波动异常者,其中有三人…… 至今尚未确认尸首。”
刘镇天的眼神瞬间变得凝重。
“还活着?”
“或者,已经被‘种’了。”
所谓 “种”,并非复活,而是寄生。利用魂引桩将残魂注入活体之中,制造出人形控钥。这些人表面看起来与常人无异,甚至能够正常参与战斗,但一旦进入特定的灵场,便会自动激活,成为敌人安插的耳目。
“将名单给我。” 刘镇天伸出手。
诸葛无为递上残卷。纸页已然泛黄,边缘还带着焦黑的痕迹,显然是从火中抢救出来的旧档案。刘镇天快速浏览着那十七个名字,手指在其中三个名字上停顿下来。
林啸 —— 天机殿乙字七号弟子,三年前 “战死” 于北境断崖,尸骨无存。
莫山 —— 九黎盟先锋队长,战后失踪,仅留下一柄断刀。
苏婉 —— 鸿蒙宗外门执事,三个月前调入后勤组,负责玉符分发工作。
看到最后一个名字,他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苏婉。他曾与她见过面。她性格温婉安静,话语不多,做事细致入微。从来没有人怀疑过她。
但她负责玉符分发工作 —— 这意味着,她有机会在每一枚传讯玉符上,留下极其细微、难以察觉的逆纹。
“密切监视这三人。” 他合上残卷,交还给诸葛无为,“切勿打草惊蛇。等进入伪灵源范围之后,我会运用九世烙印共振之法,逼出活体逆纹的共鸣反应。届时,谁的灵脉跟着产生震动,谁就是被‘种’了的人。”
诸葛无为点头示意,将残卷妥善收起。
在风沙之中,队伍继续向前行进。五十里,四十里,三十里……
越是靠近伪灵源,空气就越发粘稠。呼吸变得如同吞咽沙子一般困难,识海也隐隐有发胀之感。几名弟子已经开始出现轻微的摇晃,眼神逐渐涣散。
“坚持住。” 刘镇天低声喝道,“记住你们的身份。记住你们此行的目的。”
话音刚落,他突然抬手,第三次将剑柄顿地。
咚。
一声沉闷的响声传来,不像是金属触碰到地面,倒仿佛是敲击在某种巨大生物的骨骼之上。
紧接着,他体内的九道烙印同时发热,仿佛被某种力量唤醒。这并非疼痛的感觉,而是一种深层次的共鸣,仿佛九世轮回的记忆在血脉之中翻涌。
地底,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
这并非魂引桩造成的,而是一种回应。
有人,正以同样的频率,回应着他的烙印。
刘镇天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般锐利,迅速扫过整个队伍。
就在这一瞬间,他看到 ——
李利珍的袖口,青光再次闪现,且比之前更为明亮,几乎要穿透布料。而她本人,却毫无察觉,正低头专注地调整腰间的储物袋。
他没有做出任何动作。
但右手,已然悄然握紧了剑柄。
剑柄上,那滴血尚未完全干涸,正顺着金色的纹路缓缓滑落,滴落在沙地上,晕染开一朵暗红色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