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刘镇天踏入那道灰白光幕之际,他并未感受到预想中冰冷的石阶触感,反而是如同踏入了一团温热的雾气之中。
这并非是空气温度升高所致,实则是地面仿佛在进行着一种 “呼吸” 的状态。
刘镇天当即停住脚步,将右手横置于身前,掌心距空气一寸之处,微微泛起麻意 —— 仿佛有不可见的丝线正悄然缠绕而来,试图探寻他的边界。
此时,身后的诸葛无为亦察觉到异样,并未言语,只是将羊皮纸卷妥善地塞进怀中最深的位置,手指紧扣住腰间的玉瓶,指节因用力而绷得紧紧的。
陈墨身处队伍末尾,右掌心的金色烙印跳动不停,并非疼痛之感,而是一种瘙痒,仿佛皮肤之下埋着一只虫子,正缓缓往外蠕动。
“切勿妄动。” 刘镇天压低声音说道,那声音极低,几乎是从喉咙缝隙中挤出,“向前行走十步,原地转身,随后再走十步。”
一名弟子依言照做,脚步轻盈得如同生怕惊扰到什么。数到第十步时,他抬头望去 ——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堵墙,自己留下的鞋印分毫未变,就连地上那片碎石的位置也毫无变动。
他又尝试了第二次,紧接着是第三次。
然而每次的结果都毫无差异。
“该死的……” 他低声咒骂一句,猛地蹲下身子,用指甲在地面划出一道痕迹。
五息过后,那道痕迹竟自行消失不见,仿佛被什么东西吞噬了一般。
这时,另一名弟子突然捂住耳朵,脸色变得煞白如纸:“是谁在哭泣?”
其他人并未听见任何声响。
但他已然开始用力抠抓自己的手腕,指甲深深陷入皮肉之中,血珠一颗颗冒了出来,滴落在地面上竟不见颜色,直接渗透进石头缝隙里。
“闭上眼睛!” 刘镇天厉声喝道,“所有人都闭上眼!不准环顾四周,仅专注感受脚下温度的变化!”
无人敢提出质疑。他们早已习惯在这般境地听从指令 —— 并非盲目跟从,而是在长期生存过程中积累的宝贵经验。
陈墨在闭眼之前,最后看了一眼地面。
那些石雕面孔不知何时已然出现,密密麻麻地镶嵌在四壁以及地面的缝隙之中,每一张都与队伍中的某个人极为相似。其中有一张年轻弟子的脸正对着他,嘴角裂开一道缝隙,那神情似笑非笑,又似哭非哭。
他伸手按了上去。
烙印微微发烫,并非那种灼烧的痛感,而是一种类似熟人见面时 “你终于来了” 的那种熟稔之感。
石雕的眼眶瞬间渗出丝丝血迹,顺着脸颊缓缓滑落,滴落在地面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却散发出一股极为淡雅的檀香 —— 恰似寺庙中供奉千年的老木头燃烧后所产生的味道。
迷宫微微震动了半息,犹如被人戳中穴位的野兽,猛地抽搐了一下。
“它能够感知到疼痛。” 刘镇天睁开双眼,目光逐一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并且它惧怕这个。”
他并未说明惧怕何物,只是要求所有人闭上眼睛,凭借神识去感知地面细微的温差从而前行。遇到温度稍低的地方便绕开,温度稍高的地方则踏实踩下。
如此行进了一炷香的时间,众人皆保持沉默,就连呼吸都调整到了一致的节奏。
然而,还是有人难以支撑。
一名女弟子突然发出一声尖叫,随即跪倒在地,双手疯狂地抓挠自己的脸颊:“它在我的脑海里!它说我娘早已去世!还说我爹把我卖到此处来换取灵石!”
她说的究竟是真是假?无人知晓。
但此刻她的指甲已然抠进了眼皮,鲜血顺着指缝不断流淌而下。
诸葛无为迅速冲上前去制住她,其动作之敏捷,全然不似一位文弱的谋士,反倒如同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从玉瓶中倒出几滴液体,涂抹在她的太阳穴上 —— 正是方才收集的血泪。
檀香味一出现,她的动作瞬间停顿,眼神变得涣散,但不再继续伤害自己。
“务必牢记。” 刘镇天的声音冰冷如铁,“若是听到任何声音,切勿相信。无论听到什么,都绝不能相信。”
这话听上去或许像是废话,然而在这样的环境中,此类看似无用的话语,实则是救命的关键。
众人继续小心翼翼地向前挪动。
每迈出一步,都仿佛是踩在他人的梦境之中。
有时,地面会突然变得柔软,犹如踩进刚刚死去不久的动物腹腔;有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熟悉的语气呼喊着某个人的名字,那语气亲昵得令人忍不住想要回头。
但无人回头。
直至陈墨突然停下脚步。
“发生了何事?” 刘镇天问道。
“烙印…… 不再痒了。” 他说道,“它开始发烫。”
并非局部的热度,而是整条手臂都仿佛在燃烧,仿佛血液已然化作熔岩。
“这表明我们即将抵达核心区域。” 诸葛无为低声说道,“亦或是…… 它准备变换玩法了。”
话刚说完,前方的空气骤然一阵扭曲,原本空无一物的通道尽头,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三扇门。
左边那扇门上刻满了所有人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已经逝去之人;
中间那扇门漆黑如墨,门缝中渗出与石雕相同的血泪;
右边那扇门…… 上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纯净得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
“该选择哪一扇?” 有人声音颤抖地问道。
刘镇天并未作答,而是将目光投向陈墨:“你认为哪扇门在欺骗我们?”
陈墨闻言一愣。
这个问题显然有些不同寻常。
正常情况下应该问 “你觉得哪扇门是正确的”,而非 “哪扇门在欺骗”。
但他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深意。
这座迷宫并非在考验众人的智力,而是在筛选众人的情绪。
谁越是焦虑,谁越是恐惧,便越容易被误导。
他凝视着右边那扇空白的门,心跳竟渐渐慢了下来。
“它没有任何言语。” 他说道,“但它最希望我们进入其中。”
刘镇天点了点头:“那便选择右边这扇门。”
队伍刚要迈出脚步,地面突然塌陷了三寸,仿佛整个迷宫深吸了一口气。
紧接着,那些石雕面孔竟全部睁开了眼睛。
并非是裂缝裂开,而是真正的眼球开始转动,瞳孔收缩,死死地盯着他们每一个人。
檀香的味道愈发浓烈,不再是淡淡的警示,而是如排山倒海般扑面而来的压迫感,仿佛整座庙宇轰然倒塌,压在了众人的胸口。
一名弟子突然 “噗通” 一声跪下,并非是因为幻觉,而是膝盖骨发出 “咔” 的一声清脆响声 —— 他自己并未有所动作,骨头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碾碎了。
他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不发出声音,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的膝盖,嘴唇不住地哆嗦:“它…… 它说我小时候摔过一跤,那次并未骨折,但它却记得。”
这绝非幻觉。
这是读心术。
刘镇天终于出手,神识犹如利刃,直接刺入最近的一面墙壁。
这并非攻击,而是一种锚定。
他在墙上留下了自己的意识印记,宛如插进泥地中的旗帜,向所有人表明:“此处是真实的,循着它前行。”
迷宫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第一次遇到敢于主动标记它的猎物。
空气开始流动,不再是那种死寂的温热,而是带着某种类似活物脉搏跳动的感觉。
陈墨的烙印终于不再发烫,转而变得冰凉。
他低头看向手心。
金色印记依旧存在,但形状已然改变 —— 从原本的纹路,变成了一把钥匙的轮廓。
钥匙很小,却极为精致,仿佛是有人用针尖一点一点精心雕琢而成。
诸葛无为看到了这一幕,却并未出声,只是默默地将玉瓶塞紧,贴身收好。
他深知,有些事物此刻既不能触碰,也不能询问。
唯有等待。
等待这座迷宫自行露出破绽。
众人终于靠近那扇空白的门。
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缓缓打开。
门后并非是通往出口的阶梯,而是一片更为庞大的迷宫。
同样的石雕面孔,同样的檀香味道,同样的死循环路径。
唯一的区别在于 ——
地上多了一具尸体。
尸体身着与他们相同的服饰,然而脸部却模糊不清,仿佛被人用布擦拭过一般,五官仅剩下一团灰色的影子。
但那人手中握着一把短刃。
刀柄上,金线若隐若现。
与陈墨的那把短刃,如出一辙。
刘镇天并未有所动作。
他只是静静地凝视着那具尸体,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悬停在半空之中。
五步之外,陈墨的刀突然从刀鞘中滑出半寸,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 “铮” 响。
这声音,像是回应,又似警告。
刀柄上的金线亮起,笔直地指向那具尸体的心口位置。